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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七律《无题二首其一（凤尾香罗）》读记 (小河西) 无题二首其一（凤尾香罗） 凤尾香罗薄几重，碧文圆顶夜深缝。 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 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 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任好风。 这是“无题二首其一”。写作时间不确定，据诗内容看，应是步入仕途且屡遭“风波”之后。不妨假定此诗写作于大中二年（848）秋作者罢桂州幕回到长安之后。 首联：凤尾香罗薄几重，碧文圆顶夜深缝。 凤尾：凤凰的尾羽；秀美的细纹。《青云驿》（唐-元稹）：“手持凤尾扇，头戴翠羽笄（jī）。” 香罗：绫罗的美称。《端午日赐衣》（唐-杜甫）：“细葛含风软，香罗叠雪轻。” 凤尾香罗：织有凤纹的绫罗。 碧文：碧纹。碧色的花纹。圆顶：指圆顶罗帐。 “罗帐”在古诗中常被用作男女好合的象征。《子夜四时歌-夏歌》（魏晋）：“罗帐为谁褰，双枕何时有。”《长信秋词》（唐-王昌龄）：“白露堂中细草迹，红罗帐里不胜情。”《襄阳曲》（唐-李端）：“谁家女儿临夜妆，红罗帐里有灯光。” 此外，参考：《酉阳杂俎》（唐-段成式）：“北朝婚礼，青布幔为屋，在门内外，谓之青庐，于此交拜。”《演繁露》（宋-程大昌）：“唐人婚礼多用'百子帐’，特贵其名与婚宜…。卷柳为圈，以相连锁，可张可阖，为其圈之多也，总之，亦非真有百圈也。”很可能“碧文圆顶”的罗帐为新婚必备。 大意：写某女子深夜缝制“凤尾”“碧文”的“圆顶”精美罗帐。（极写罗帐之精美。极写缝制之认真。如此认真“夜深缝”，应是为婚礼作准备。） 颔联：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 扇：团扇。《怨》（汉-班婕妤）：“新裂齐纨（wán）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古今乐录》：“《团扇郎歌》者，晋中书令王珉，捉白团扇与嫂婢谢芳姿有爱，情好甚笃。嫂捶挞（tà）婢过苦，王东亭闻而止之。芳姿素善歌，嫂令歌一曲当赦之。应声歌曰：'白团扇，辛苦五流连。是郎眼所见。’珉闻，更问之：'汝歌何遗？’芳姿即改云：'白团扇，憔悴非昔容，羞与郎相见。’后人因而歌之。”其中一首为：“七宝画团扇，灿烂明月光。饷郎却暄暑，相忆莫相忘。”《七夕穿针》（南朝梁-刘孝威）：“故穿双眼针，时缝合欢扇。” 月魄：指月不明亮的部分。参见《碧城三首其三》（唐-李商隐）：“玉轮顾兔初生魄”。《街西池馆》（唐-李商隐 ）：“疏帘留月魄，珍簟接烟波。” 羞难掩：《团扇歌》（南北朝-沈约）：“团扇复团扇，持许自障面。憔悴无复理，羞与郎相见。” 车走雷声：《长门赋》（西汉-司马相如）:“浮云阴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昼阴。雷殷殷而响起兮,声像君之车音。”写陈皇后盼皇帝来幸，把雷声误为皇帝车轮之声。 大意：裁制的团扇如月生魄，让我羞涩难掩；他车走如雷声，而未及言语。（我又是缝罗帐又是裁团扇，想想着也准备着婚礼合欢的浪漫，而他未及言语就走了。） 颈联：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 金烬：指灯烛的灰烬。《孤烛叹》（唐-徐彦伯）：“切切夜闺冷，微微孤烛然。玉盘红泪滴，金烬彩光圆。煖手缝轻素，嚬蛾续断弦。相思咽不语，回向锦屏眠。”《谒金门》（前蜀-韦庄）：“春漏促，金烬暗挑残烛。”《次韵答刘景文左藏》（宋-苏轼） ：“夜烛催诗金烬落，秋芳压帽露华滋。” 石榴红：这里指石榴花开，已经深秋。《侍宴咏石榴》（隋唐-孔绍安）：可惜庭中树，移根逐汉臣。只为来时晚，花开不及春。”《如意娘》（唐-武则天）：“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大意：残灯黯淡，长夜寂寥，春去秋来，石榴花都红了仍然杳无音信。（“金烬暗”好像相思无望。“石榴红”写时光流逝。写别后的相思寂寥。） 尾联：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任好风。 斑骓（zhuī）：毛色青白相杂的骏马。 《神弦歌-明下童曲》（魏晋）：“走马上前阪，石子弹马蹄。不惜弹马蹄，但惜马上儿。陈孔骄赭 （zhě ）白，陆郎乘班骓。徘徊射堂头，望门不欲归。”《玉楼春》（宋-晏几道）：“斑骓路与阳台近，前度无题初借问。” 垂杨：垂柳。“柳”这个意向最早来自诗经。《采薇》（先秦-诗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说的是远方行人对家乡的思念。《春日贻刘孝绰诗》（南北朝-萧瑱）：“谁云相去远，垂柳对高桐。”《少年行》（唐-王维）：“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游郭驸马大安山池》（唐-羊士谔）：“洞箫日暖移宾榻，垂柳风多掩妓楼。” 西南风：《七哀》（魏-曹植）：“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借问叹者谁，言是客子妻。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这首诗其实是曹植写给曹丕的。） 大意：她思念的意中人也许此刻正系马垂杨岸边。何处能有一阵好风，能将自己吹送到他身边。（这一联意蕴丰富。“马系垂杨”是说他也在“杨柳依依”吗？可是“垂柳风多掩妓楼”，他现在正在干啥呢？多渴望曹植曾经渴望的“西南好风”！） 此诗首先是写女子的单相思。首联写女子深夜在用多层薄薄的“凤纹绫罗”缝制圆顶碧文罗帐。缝制的或是唐代婚礼用的“百子帐”。颔联上句写女子还栽制了象征着男女合欢的团扇，看到团扇“如月生魄”时，羞涩难掩。下句说其实他已走了，“车走雷声”，连话都未及说。他还回不回来呢？颈联的回答是：长夜“寂寥”，残灯已灭；春去秋来“断无消息”。他是不是离家很远呢？尾联说他的马或就在“垂杨岸”，真是“谁云相去远，垂柳对高桐。”他在垂杨岸干啥呢？当然只能猜测。她也一定在猜测，不是说“垂柳风多掩妓楼”吗？她多么希望有“西南好风”把自己吹到他身边。四联皆从女子角度写。她思念的男人与她应该有一定基础，已到了准备婚礼时。然而现在好像不对劲儿。结合李商隐的生平，特别是考虑用了“石榴红”“西南风”两个典，此诗背后的寓意就十分明显了。李商隐与令狐绹本来的基础也是很深厚的，但自从李商隐加入王茂元幕特别是加入郑亚幕后，二人关系进入低潮。在李商隐从桂林回长安后，曾设法修补，但“未及言语”便“车走雷声”。他们都在长安，见面自然容易。然而“系马垂杨岸”的令狐绹终究是“断无音信”。只剩下李商隐独自在等待“西南好风”。读懂曹植的“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这首诗寄寓的意思或大致就明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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