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奇人方能做出奇事,有奇事还须籍奇文流传。张岱,字陶庵,明末清初人,生于显宦,终于潦倒。前半生心到事成,后半生居无定所,世事变迁繁华寂寞落于眼底,晚年追忆,书成《陶庵梦忆》、《西湖梦寻》。读其文奇,思其事奇,则其人之奇可见:陆珍海错沙场水操见其历事渊博;显官贩卒优伶雅士见其交游舒广;朝游西子夜宿扬州见其心境闲适;春修台社秋饰灯山见其家室富殷;品水斗茶摩石勘画见其心思缜密,而所历诸事都能一笔道尽,松竹劲节依旧,颦笑宛然眼前,又见其文字精妙。 贵贱有天数,厚薄命使然,定有人福寿胜之。人所不及陶庵处,在其为文不因人避事,亦不因事讳人。忠奸贤愚直书其事,亲疏贵贱咸与留名。故所书一木一石皆存其境,一言一语皆得其人,一风一雪皆应其时。笔随心意动止,不汲汲于“作其必可传者”,故其文皆传。 文以载道,道贵情真。晏殊富贵宰相,“不作斯文”心存芥蒂;东坡漫话僧佛,翻案文章胸有块垒;侯朝宗“鉴余之蹉跎”,仍堕诲人不倦之沉痼;傅青主“一言半句收拾无遗”,只成一家文章。惟有陶庵快意春秋,遇时则游龙戏水却不恃娇宠,失势则云卷云舒而不罢骄尊。得失妍丑不激扬文字,是其贤;叙事不评,留与后人臧否体会三昧,是其智。张元忭“以贤且知待吾子”,百年后确有如此儿孙! 阅罢是书方解人间真性情。别纸附骥尾,暂抒胸臆: 半世烟花半世风,抚平丘壑水流东。 纷纭彭祖千秋寿,不若陶庵半世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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