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刻 放下一些坚硬的句子,并 抠出语法和修辞 夜晚降临的时候,我们 都需要好好说话 毕竟这一刻,必然 有孩子卡于鱼骨,民谣歌手 还在地铁站转角处卖唱 多少母亲将要以及已经临产 还有老人正在领受死亡 我们在此刻,拥有 一些过期的问候,向人群 兜售着喜悦和哀伤 其实并不需要反复经历 你我也应该懂得 昨天的雨水和今晚的风向 父 亲 冬天里,目之所及的都在消瘦 尤其是远山、大地以及鸟影 保持一种忍耐的姿态 才能抓住,降临在头顶的雾气 万物,也在为自己寂静 即使无风的日子,也冷 温度回收到台阶之下。冬眠的 昆虫比我们要早知道这些 犹如给梧桐在体内 又种上一圈年轮,父亲卸下 肩头麻袋又扛起弟弟 高高举过头顶,落在他头上的雪 从此便没再消融下去 冬天里 变得亲密,终究需要一个起因 比如他乡故知、猛虎美人 比如风吹斜了树影 抖落关于温度的相关性 大地收割以后,河流凝冰 固态的情绪慢慢锁住整个北方 日头越来越短,铁塔上几只麻雀 把雾霾还给了天空,它们 不再喳喳议论前来忏悔的罪人 蜡梅坐落在老屋后面,也忘了 人间的伤心事。亲近就像是 一种孤独陪着另一种孤独 河 流 不问去路,收留 所有丛林丢失的隐秘 山脉在它的身体里凹陷 压缩成相似的高度和体温 如果你常怀敬畏之心 你必定会看到,它体内 秋季的游鱼,思绪依然清澈 咽下,南归雁群的倒影 等到冬雨过境,人们常常 在这个时候,谈起它的丰腴 谈起它执意向北 河流像描述他者一样陈述此刻 直到风雪栖身,身体又一次 受困于低处,此去 将为一个人的一生冠名 婚 姻 能聊的,越来越少 但是似乎也不影响什么 阳光进来的时候,覆盆子 长得很好,我突然想起 也是多年前的七月 水色温和,接过 影子的硬度,你在岸上 给我讲覆盆子的传说 如今,它从种子走向了果子 我们也从语言走向了沉默 不说话的时刻,日头 也从不催促我们,就像 夏天必然拥有所有长情的事物 却从不向七月讨要晚年 送 行 光,打在去年燕子垒的窝上 黄昏,便顺势漏了下来 故人西辞,云朵从高处逃逸 抚慰人心的,终究 只剩下悬于树梢的雪色和鸟雀 夜色,填不满日落后 离人的轮廓。冬日浩大 当然也囊括了异乡的风雪 你所熟知的正月,依旧 是从离开说起。此去有山川 与晨光相互咬合,风起时的来路 经过你后,也必然会穿越我 找到属于自己的句子 康承佳 孟泽老师在我毕业前告诉我:“支撑你走得远、走得幸福和踏实的,最终只能是你的兴趣,你所认同的意义,你所服膺的理想以及你内心的激情。”可能这就是我目前还在专注于读书写字的原因吧,找到属于自己的句子,然后用生命去记录它。 读书、工作,按照已经积累下来的惯性去生活,其实,我远没有找到康德所说的作为目的而非作为工具的尊严与价值,大多时候仍然是从属性而非独立性的。而且,这种从属并不具有宗教的超越性而仅仅只是被社会与规则驯化的结果。但幸或不幸,唯有写作的时候,可以说,我是隶属于我自己的。 有着像大多数从事文字工作的朋友相似的感受,写诗,给我安定的力量,一种生命中的大安静,就像心理学所讲的“心流”,是将个人精神与意志完全投注的感觉,随之而来带给自身高度兴奋感以及充实感。这是一种忘我的迷醉,卡尔·马克思曾经以“人类童年”比喻古希腊艺术质感及其精神力量所带来的天真、单纯、伟大、神圣与不可复制,写诗的内核,我想也似如此,它给我一份稀有的近于信仰的平和与从容。 我们的民族性格并没有神学的长久滋养,也就意味着我们的意识中很难有超越性的感知与其带来的精神召唤。而诗性能一定程度上让我们从世俗生活中剥离,找到那种从生命本身出发并且回归生命的终极体验,找到那些关于生命最本真也最灵性的思考与观照。 再者,诗歌给予我的,更是一种真实的生命体验,从而衍生出与自己相处的可能性。我们面对灾难,最自然的表达也只是呈现我们观测与感受的真实,然后,好好和自己相处。真实,自有千钧之力,诚实地用文字表达,是纾解自己内心惶恐的有效途径。 周作人先生在百年前就说过:“我们没有宗教家那样的坚信,以为自己的正信可以说服全世界的异端,我们实在只是很怯懦地承认感化别人是近乎不可能的奇迹,最好还是各走各的,任其不统一的自然,这是唯一可行的路。”这也是我们源自诗歌的感受与感动,诗歌,尊重我们个体发声的独立性,接受甚而鼓励我们每个人的不一样。写诗,并不是群体意志的集结和狂欢,它只是一种选择,关涉生命个体存在的情绪与思辨,接受我们多元的呈现,让我们看到了生命的更多可能。 最终,诗歌教会我们的,是将诗性的纯粹性格与醇厚情感根植在我们的血液里,让我们即使身处于繁杂琐碎的生活中,也可以学会接纳、宽宥、诚实,沉淀出一种与信仰相关的维度与人格,使我们在漫长的生命历程中,能够是其所是、自由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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