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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睡衣

 人也昔兮 2020-05-09


睡衣破了。我从没想到它会破的。它旧了,还可以说很旧了。说它旧,不是从颜色,或者样子看。一套穿了差不多十年的衣服,旧,是从时间上说的。即使从来不穿的衣服,压在箱子里十年,不管再拿出来看什么样,它也该是旧的。旧衣服的一个含义是舍不得扔,不管穿还是不穿。

买这套睡衣的记忆也旧了,但很清晰。像老照片,老电影,属于陈年旧物,但清晰度未必减。一个人去了那个大楼。那天算是放松心情,想到去那最热闹的大街上走一走。没有人,也没有别的什么记得我在某一天加在男女老少里在那条行走过。我也知道,我那天走在那条最热闹的街上,没有加多什么。不说天下,即使一条街,如果我去了,或者我不去,都不存在加多或减少。但我知道那一天,在那条街上,我走过,转过,看过,听过。街上的人很多,我走得慢,虽然是大街,我好像在寻找路,寻找可下脚的地方。一家挨一家的这店那店慢慢移到了我身后。我一直裹挟在匆匆的人流里,我对自己说,我这叫在走街。尽管我走得慢,但还是慢慢就走到了街尾。如果我走一个来回,就可以叫转街了,但我没有,人太多了。一个人走久了,也想着到这热闹的地方走一走,但热闹的人太多,走的心情就不太一样了。

后来,就去了那个大楼。这家大楼矗立在这条最热闹的大街上,我走着走着就由不得自己走到了它的大门口。但不管从哪方面看,我都距离它很远,并且这距离是越来越远。之前我是去过的。坐在大楼休闲区的藤椅里,我曾经有过愧疚感。有座,有音乐,有可观的,还要冬暖夏凉的常温,如果这是一家饭店,白白让我占着一个座椅,连一杯水也不点,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请我离开。我从来没有在饭馆里这么白白坐过,但在这里,我的确是在白白地坐着。自从那次愧疚过之后,我再没有去白坐,这也与我不上街有关系。我转街,或者去白坐,其实都是要看热闹。热闹是一种存在,也需要看。对于我而言,我需要静,喜欢静,但在听和看上,我的需要就不止于静了,热闹也有听和看的意思。那天,我不知不觉走进那家大楼,不过是想坐下来,看看热闹的核心一面。一层一层,一处一处,摆着那么高档的物件;女人来了,男人来了,穿着那么高档,身上的包,眼睛上的眼镜,还有步履,都是另一种热闹。指着一件衣服,或者一件饰品,稍作询问,然后,或者转身离去,或者要服务生包起来。身后都会起一阵谢谢光顾,欢迎大驾的训练有素的声音,甜甜的,腻腻的,衬得到这里来的人越来越上流。上流的大楼,上流的商品,上流的男女,上流的服务,上流的消费,上流的环境,最后是,上流的交易。不用到别处去,在这里看到的应该是热闹的核心了。每一个在这里成千上万消费的男女,背后有着各自不同的能够成千上万的故事,可以坐在一处藤椅上尽情地去想。我有的只是这尽情去想的功夫,譬如那一天,既然是放松,我何不用心释放一下这心情。

但最后,我从那家大楼走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只纸袋,纸袋里装着如今已旧的睡衣。正是这套睡衣,我差不多是从那家大楼里逃了出来。当我走进那一家专卖,随意问过这套打折睡衣的价格后,就被一种很复杂的左右不安的心情套住了,最终,我倒在了与我相反的那一边。当我付完钱,再顾不得服务员那甜甜的声音,赶紧落荒而逃。

那种被套牢的心情一直持续到现在。惟一给予这套牢心情安慰的是:我在家里,一年三季穿着它,并且,我让自己有了一种穿着它特别舒服的感觉。我从来看不到它的旧,更不想它会破,会不能穿,我想穿它一辈子,这也是一种安慰。

但它开始烂起来。先是从膝盖处,然后是袖子和领子,然后是衣襟的边缘,然后是裤腰,然后是裤脚。这是己见的破处,然后还有未见的破处,大片大片的破,大片大片的烂。不过,如今,我真的觉得穿着它最舒服,最可心,最自在,最让我安静。

                        20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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