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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岁的平庸中年,孟郊以一首《游子吟》温柔了母亲漫长艰苦的岁月

 青于墨啊 2020-05-10

《游子吟》,中唐诗人孟郊的代表作。这首诗因清新质朴、朗朗上口,在如今成为儿童启蒙读物,但实际上,写这首诗的时候,孟郊却是50岁。

诗歌以一个游子的口吻,写母子之间的深情以及作者的感恩报恩的拳拳之心。非常质朴,却也非常感人,写的是: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游子临行时,母亲为又一次将要出门远游的儿子打点行装,恐其只身在外,无人照应,而归期又不定,所以,母亲把儿子的衣服,“密密缝”制。当然,也有民俗学家表明,“缝”通“重逢”的“逢”,取个好兆头。家里有人出远门,母亲或妻子为之做衣服,必须针脚细密,否则,远行人的归期就会延迟。

后来,食指在写《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时,受孟郊“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的启发,他写:“我的心骤然一阵疼痛,一定是妈妈缀扣子的针线穿透了心胸。”一样旖旎动人。

古训说:“父母在,不远游。”在交通不便利的中国古代,这句训条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孟郊还是要远游,而且是不止一次地远游,而他的慈母,也是支持他的远游的。

而孟郊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远门,正是为了求取功名。

孟郊,湖州武康人(今浙江德清),出身清苦,其父孟庭珍只做过一任县尉,且在孟郊十岁左右就病逝。孟郊还有两个弟弟,随着父亲的离开,这个家庭便步入了异常艰难的境地。

那么,整个家庭的重任便自然而然、不得不落到母亲的肩上。在封建社会中,一个女人把三个孩子抚养长大成人,经历的磨难和辛酸是我们无法具体想象的。

也许,当将全部身心投入到养家糊口、拉扯孩子上时,其中的痛苦和艰难已无暇顾及了吧。而作为兄长的孟郊,他所看到的、体会到的按常理说也会比两个兄弟要多很多。

正是在这样的家庭境况下,孟郊三十岁以后,才开始外出漫游,谋求政治上的出路。

走入广阔天地的孟郊,诗歌风格很得韩愈赏识,并且与张籍、卢仝等成为志同道合的诗友。但是进士考试却没那么顺利,贞元七年(791年),41岁的孟郊在母亲裴氏的鼓励下,参加乡贡考试,中贡士,次年赴长安应试进士不中,贞元九年再应试又不中,一直到贞元十二年(公元796年),46岁的孟郊才得以及第。

多年的漫游,孟郊的足迹遍布南北各地。一次又一次科考的失败,不但给他带来了沉重的打击,可想而知,也饱尝了世态炎凉。所有这些,当他回到家中,感受到的慈母的体贴关怀,便会很快烟消云散。

孟郊的母亲,不仅是慈母,更是眼光长远、思想通透的。韩愈曾经记载:“年几五十,以尊妇人之命来集京师,从进士第。”

也许你要说,46岁才考中进士,应该是大器晚成的。在唐代科举考试中,分为进士科与明经科。明经科主要考死记硬背的儒家经典,而进士科是根据指定题目作诗赋对时事发表议论,因此难度要大得多,而当时人们看重的、朝廷看重的,也是进士科。因此当时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

苦尽甘来的孟郊在考中进士之后是欣喜若狂的,写了这么一首诗,名曰《登科后》:“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日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长安道车水马龙,春季游人拥堵,策马疾驰果然就是看花是最佳方式吗?偌大的长安城,春花无数,一日又怎能看尽?这种夸张的写法,表现的是诗人激动又复杂的心情。

孟郊踌躇满志,准备施展才华、报效朝廷、为民办事。然而,在苦等吏部选的4年之后,贞元十七年(公元801年)50岁的孟郊才得任溧阳(Lìyáng)县尉。

地方县尉是个很小的官,也的确让人意外。孟郊迎来新的失落:“青云不我与,白首方选书。”

《全唐诗》中《游子吟》诗题下有一个小注:“自注,迎母溧上作。”也就是说此诗是孟郊任溧阳尉时迎接母亲而作,那么前四句也就是回忆性写作。经历了二十多年的奋斗,孟郊终于做了一方县尉的小官,不论如何,都可以将母亲接来,好好报答一下母亲了。

面对年迈体弱、满头银发、老眼昏花的老母亲,孟郊心中除了充满感激,恐怕更多的是酸楚和愧疚。因此《游子吟》的最后两句说: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三春:旧称农历正月为孟春,二月为仲春,三月为季春,合称三春。晖:阳光。

孟郊将自己比作小草,将母爱比作春天的阳光。但是寸草之心何其微小,三春晖何其广博和煦。母爱何等浓郁厚重,寸草之心是不足以报答三春晖的。

已经50岁的孟郊,即便终于有能力报答母亲,但却深感自己能做的难抵母爱之万一。

正是最后两句,朴素中不失赤诚,此诗才为人们永恒地记住并传唱。

50岁的孟郊,写了这样一首诗,是有些“不正常”的。

在中国古代,许多出身不高的读书人,出于游宦的需要,离家远行是相当普遍的。而古代人结婚较早,一般情况下,这些游宦者,多是年龄较长、已有家室了。

所以,因游宦而产生的诗歌很多是表现游子与思妇之间的难舍难分、相思怨别之类题材,而很少有人再去叙写与父母之间的深情了。从汉代的乐府民歌、古诗十九首,到唐诗、宋词中围绕游子思妇的作品非常普遍。

这种现象并不能说诗人们与父母的情感变淡了,而是作为成年人的他们,更多地选择将对父母的深情埋藏于心中,而不是大肆描述和倾吐。

当然,按照许多成年人的逻辑,他们把对父母的情感外化为了一种责任、一种动力,只有事业上的成功,才是对父母养育之恩最好表达和回报。一个成年人,乃至中年人,再将对父母的深深的爱意付诸语言和诗文,倒显得有些扭捏,被人嘲笑像是小孩子了。

也许在我们现在看来,写诗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孟郊在古典诗歌史上与韩愈等人一起构成了无法绕开不谈的“韩孟诗派”,他的诗歌造诣很深。但其实,古代知识分子普遍追求的是“学而优则仕”,而不是成为什么诗人或文学家。

简而言之,即便按照当时的标准,诗写得好而不能带来仕途上的成功,那也是失败者。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从30岁开始游宦,50岁终于得了一个小官,站在50岁当口的孟郊,大概是认命了:也许这一生注定要碌碌无为了。

如果生命注定是平庸的、无法力挽狂澜的,那么看尽长安花的得意也好,往日种种的龌龊也罢,各种风景都看够,反而更加向往平平淡淡的细水长流。

只有这样,孟郊才越发感到母爱的可贵,才四两拨千斤地发出诘问:“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首迎接他母亲的小诗中,才表现出一种真挚、热忱的赤子情怀。

丰子恺说:“愿你颠沛流离,半生苦寒,归来仍是温柔少年。”

孟郊,一个50岁平庸的中年男人,用一颗赤子之心,温柔了母亲漫长的艰苦岁月。

孟郊当然是幸运的,他写这首诗的时候,母亲还健在;他有些许能力报答三春晖时,还有许多机会。人生路漫漫,有母爱陪伴的人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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