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之前，先做一个民调：有多少人写情书时曾引用过李商隐的诗句？虽说情书是最自由的文学，但不引用几句古诗，怎么体现你爱得意味深长呢？ 那么，问题来了：你的情书曾引用过李商隐的哪些诗句？比如： 初恋时：身无彩凤又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热恋时：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异地恋时：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分手时：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言归正传。唐代诗歌浩如烟海，李白和杜甫的诗树立了两座高峰，其他人的诗则是层恋叠嶂，各立山头，各有拥趸。边塞诗首推岑参，山水诗当属王维，宫怨诗还是王昌龄，而情诗，必须是李商隐。 《唐诗三百首》，收录了李商隐的22首，仅次于李白、王维与杜甫。就流传度而言，李商隐的情诗绝对是流量担当。即使他少年还未出茅庐时，亦是小镇青年崇拜的偶像。 话说，那天他的堂哥李让山又拿着他的诗在湖边柳树下大声诵读了。《燕台四首》，春夏秋冬，才刚念到“春”： 风光冉冉东西陌，几日娇魂寻不得。 蜜房羽客类芳心，冶叶倡条遍相识。 暖蔼辉迟桃树西，高鬟立共桃鬟齐。 ...... 啪，树上掉下一个人来。原来是当地有钱人家的柳枝姑娘。她一边宽衣解带，一边问是谁的诗，把让山同学吓得直捂眼睛，且退且答：“此乃堂弟李义山新作！光天化日之下，你你你想干啥？” 你想多了！人家只是把腰带打成一个心结，让他带回去索要李商隐的签名诗。结果李商隐听了，以为又是哪一个盲目追星的脑残粉。村姑也懂诗？别闹，还有很多粉丝等着他更新打赏呢！ 没办法，身为长子，十岁又没了爹，不得不肩负起养活弟妹的重任。“五岁诵经书，七岁弄笔砚”的李商隐，只能在街头摆地摊，过着“佣书贩舂”的生活，一边给人专业抄书，一边准备高考。 别把村姑不当仙女，人家也是能文能舞精通诗歌音律的好吗？经堂哥一讲，李商隐觉得此女大有意趣，立刻求介绍求认识。 果然，柳枝姑娘一见李商隐，品学兼优，颜艺双馨，竟大为倾心，顿生爱慕之情。她一边忙着加好友，一边以生日之名约好三日后再见面。 可惜，李商隐着急赶考，爽约了。事后得知柳枝姑娘被东陵侯娶走了，还可能是纳为妾，怅然若失。一段纯纯的感情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为了忘却的纪念，李商隐写下了《柳枝五首》。其中“之三”写道： 嘉瓜引蔓长，碧玉冰寒浆。 东陵虽五色，不忍值牙香。 中心思想就是说：除了碧玉嘉瓜，其他各种颜色的瓜，咱都不屑一尝。天啦噜，开辟鸿蒙，谁为情种？ 李商隐只能继续留在都城备考，没想到一考就是十年。果然，世上有的是怀才不遇的人。 在此期间，李商隐还真的遇上了一位贵人——天平军节度使令狐楚。那年他17岁。令狐大人读着他的诗文，一边赞一边叹：义山同学，你写的散文，好是好，就是OUT了。你知道现在流行什么网红文章吗？华丽丽的骈文哪！连皇上都爱看骈文写的公文。 那是，令狐楚就是皇上的御用撰稿人。于是，在令狐教授的悉心指导下，李商隐的写作空飞猛进，眼看着高考作文就要出满分的卷子了。 但是，谁说作文好就一定能高中？李商隐天真得有点傻，说得难听点，就是缺心眼。事实证明，他是书读多了！ 屡考屡败，郁闷哪！二十岁刚出头的李商隐，就像时下很多的终南山隐士一样，跑去玉阳山修行。在唐代，上山修道是一种流行，由皇室带头，百姓跟随。 李商隐在山上一边研习道术，也顺带跟着学一些房中术。可是学了没地方实践，也是憋得相当难受啊。寂寞难耐的李商隐，便经常跑到别的山峰上，抚花弄草，招蜂引蝶。 突然，不知从哪个山峰传出一首女声版的“中国好歌曲”： 漫山遍野的花 曾经为谁而开 谁的眼神把春天留下来 看不见的尘埃 谁记得他离开 疲倦以后落在哪片云彩 来 来 望塞外 来 来 思水岸楼台 明月入怀 彼岸花开 蹁跹舞裙摆 念青葱山脉 白雪覆盖 我在纸上留白 只等风吹来 仙乐飘飘，歌声撩人，在李商隐的心里空谷回音，令他喜不自禁，风一般翻山越岭。原来是位道姑，可是从她的衣着打扮来看，无法掩饰的华丽，绝非道观中人。其实她是位宫女，因为公主到玉阳山修道，她便跟着做道姑相伴。 她叫宋华阳。 “应供三英同夜赏，玉楼来自水精帘。”可见当时宋华阳还有一个闺蜜在此，三人结伴，常在夜里一起迎风赏月。因为总有“水精帘”碍事，说不定这位闺蜜还扮演了红娘的角色，为成全李生和宋小姐的好事而里应外合。 总之，李商隐与宋华阳如金风雨露暂相逢，在山中过了一段纯粹的二人世界。因为是偷欢，那份幽情蜜意自是不同，简直刺激，更加刻骨铭心。为了纪念这段爱情生活，李商隐后来写了《碧城三首》，其中第一首，画面太美，不敢看。 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 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栖鸾。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 两人幽会，云雨之后，心满意足，相拥在窗前，看银河星汉，不禁山盟海誓起来：但愿日不落，永光辉，我俩情不移，一生无分离。 可是宋华阳毕竟不是民间女子，非自由之身。关键是，她竟然背着公主在清修之地与男人私会，罪该万死。其实，发生在出家之地的情爱故事可多了，从杨贵妃到武则天，高阳公主还跟辨机和尚生了孩子。 但是，自由恋爱的故事，从来都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公主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李商隐当即被逐下山，一对有情人活活被拆散，永不得相爱。 据说，李商隐后来有次在长安街上还与宋华阳及同行的宫人不期而遇。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你就站在我面前，我却要假装不认识你。李商隐耿耿于怀，辗转难平，他写了《嫦娥》一诗寄托自己深深的思念：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反正相思无用，唯别而已。李商隐只能转战考场，求取功名，求安慰。 终于，24岁的时候，得益于令狐父子的延誉，李商隐得中进士。第二年，又通过了吏部的授官考试。 可惜，不识时务的李商隐，一生只任校书郎、县尉之类的小职员。更可怕的是，由于未认清形势，站错了队，不幸被卷入“牛李党争”，在夹缝中求生存——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后来诗人崔珏《哭李商隐》道：“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而李商隐则以《蝉》自喻，牢骚满腹：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 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怪谁呢？就在李商隐进士及第后第二年，令狐楚去世，他办完恩师的丧事，竟然接受了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的聘请，任其幕僚。要知道，王茂元与李德裕交好，被视为“李党”的成员，而令狐楚父子恰恰属于“牛党”，是冤家死敌。 没错，王茂元对李商隐的才华非常欣赏，甚至将女儿王晏媄嫁给了他。但是这桩婚姻也将李商隐拖入了政治漩涡，令他在仕途中风雨飘摇，一路被贬，直至丢了工作。 出身于富贵家庭的王氏，婚后一直尽心照料家庭，支持丈夫，虽然聚少离多，但伉俪情深。这从李商隐离家宦游途中所作的诗中可看得出来： 剑外从军远，无家与寄衣。 散关三尺雪，回梦旧鸳机。 是啊，身着妻子缝织的寒衣，无论身在何处，都能真切感受到其温柔与牵挂，并且温暖了每一个寒夜和旧梦。 那是大中五年（851年）七月，38岁的李商隐为得到一份工作，只好接受西川节度使的柳仲郢的邀请，远走西南边境的四川任参军一职。在一个秋日的雨夜，身在异乡为异客的李商隐，又想起了家中的妻子。 长期外派未能在她身边尽丈夫之责，仕途受挫没能带给她安定幸福的生活，那一份愧疚之情，溢于言表。他只能在灯下写一首《夜雨寄北》（也有说《夜雨寄内》）来表达自己内心的寂寞以及对内人的思念心切。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然而，妻子夏秋之交就病故了，李商隐过了几个月才得知其死讯。他的归期已没有意义，家无内人，归去见谁，何处是归途？那是一个永远的等，望眼欲穿，不见故人。 深情如许，换来的是中年丧妻。始终无法忘怀的李商隐，写了一首名诗《暮秋独游曲江》悼念亡妻，其中两句“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多年后还被一位才情少女所赏识。 《红楼梦》第四十回，林黛玉陪同贾母带刘姥姥参观大观园，在湖边对宝玉说：“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 林黛玉应该不是真不喜欢李商隐的诗。尽管李商隐的诗典故太多，隐晦迷离，难于索解，尤其是以无题为名的爱情诗，包括以句首二字为题的“准无题”诗，堪称中国朦胧诗的鼻祖。难怪金元文学家元好问会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 可是以林黛玉的才情，无需他人作注解，分分钟能解读。再说，越是令人费解的东西，越令人着迷。比如他最著名的《锦瑟》，超多典故，超难理解，但是超美，读来令人回肠荡气：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关于其诗意，历来众说纷纭：有说悼妻的、有说自寄的、有说人生感怀的等等，甚至还有人说是写给一位叫荷花的妓女——没有绯闻的诗人，还叫著名诗人吗？ 这首诗写于妻子去世后第六年，也就是李商隐死前一年写成的，死时年仅45岁。 李诗人出生时，他那短命的父亲李嗣给他取名商隐——隐者商山四皓，就希望儿子像商山隐者一样能不问世事、云淡风清地活到白发苍苍。然而到底事与愿违了！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