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由两篇古代小说浅谈板话 娄炳成

 娄炳成 2020-05-12

  笔者在《由古代小说快嘴李翠莲记说板话的悠久历史》一文中,经过认真探讨,得出了板话这种民间文学艺术创作样式,至少成熟于我国北宋时期的结论;而古代小说《张子房慕道记》,再次证明板话这种民间文学艺术创作样式,的确已经有上千年的悠久历史了。

  《快嘴李翠莲记》和《张子房慕道记》,同载于明代洪楩编印的《清平山堂话本》卷二。这两篇古代小说,都出现了大量的“板话”或“板话体诗歌”,几乎是用“板话”或“板话体诗歌”串连而成的。如果说,《快嘴李翠莲记》中的“板话”或“板话体诗歌”,是借民间一位叫李翠莲的女子之口说出来的,完全体现了板话这一口头文学艺术所具有的鲜明的民间语言特色,属于“俗文学”的话;那么,《张子房慕道记》则是借古代士大夫著名人物张良之口说出来的,更多地体现了板话经过文人艺术加工后的文学语言特点,属于“雅文学”了。

  因《快嘴李翠莲记》中的“板话”或“板话体诗歌”,与《张子房慕道记》中的“板话”或“板话体诗歌”,在语言特色和艺术风格上有着较大的区别,故把二者的语言特色和艺术风格加以比较鉴别,以探讨板话通过民间艺人传承发展和通过专业文人创新提高,而相互并存、相互借鉴、殊途同归、相得益彰的现象,对学习和认识古代的板话艺术作品,推动和繁荣今天的板话艺术创作,有着一定的现实意义。

  一、《快嘴李翠莲记》的民间语言特色极为鲜明

  《快嘴李翠莲记》虽然也是文人创作,但它的“板话”或“板话体诗歌”,是借民间女子李翠莲之口说出来的,因而其民间口头语言特色极为鲜明。摘录举例如下:

  ——只见翠莲走到爹妈面前,观见二亲满面忧愁,双眉不展,就道:

    “爷是天,娘是地,今朝与儿成婚配。男成双,女成对,大家欢喜要吉利。人人说道好女婿,有财有宝又豪贵;又聪明,又伶俐,双六象棋通六艺;吟得诗,做得对,经商买卖诸般会。这门女婿要如何?愁得苦水儿滴滴地。”

  ——员外与妈妈劝翠莲早点睡,翠莲便道:

    “爹先睡,娘先睡,爹娘不比我班辈。哥哥嫂嫂相傍我,前后收拾自理会。后生家熬夜有精神,老人家熬了打盹睡。”

  ——员外、妈妈一觉睡醒,便唤翠莲问道:“我儿,不知甚么时节了?不知天晴天雨?”翠莲便道:

    “爹慢起,娘慢起,不知天晴是下雨。更不闻,鸡不语,街坊寂静无人语。只听得:隔壁白嫂起来磨豆腐,对门黄公舂糕米。若非四更时,便是五更矣。且把锅儿刷洗起。烧些脸汤洗一洗,梳个头儿光光地。大家也是早起些,娶亲的若来慌了腿!”

  ——员外、妈妈并哥嫂一齐起来,大怒曰:“这早晚,东方将亮了,还不梳妆完,尚兀自调嘴弄舌!”翠莲又道:

  “爹休骂,娘休骂,看我房中巧妆画。铺两鬓,黑似鸦,调和脂粉把脸搽。点朱唇,将眉画,一对金环坠耳下。金银珠翠插满头,宝石禁步身边挂。今日你们将我嫁,想起爹娘撇不下;细思乳哺养育恩,泪珠儿滴湿了香罗帕。猛听得外面人说话,不由我不心中怕;今朝是个好日头,只管都噜都噜说甚么!”

  这些“板话”或“板话体诗歌”,与主人公李翠莲的身份十分契合,是地道的民间口语、方言土语、俗语俚语,见事见人,即兴而来,有感而发,出口成章,与现代著名作家、一代板话大师赵树理先生的名著《李有才板话》中,主人公李有才说的“圪溜话”的语言特色完全一样,使用的都是民间板话最基本、最常见、最典型的大众化的口头语言。我们在阅读这篇作品时,几乎看不到作者的艺术加工痕迹,仿佛不是“写”出来的,看到的都是对快嘴李翠莲脱口而出的那些板话的忠实记录,或原始话语的录音照搬,不加任何修饰,没有丝毫雕琢,是土到家的最接地气、最鲜活、最真实的民间语言,是快嘴李翠莲“这一个”的非她莫属的独一无二的语言。

  二、 《张子房慕道记》具有文人加工的文学语言特点

  《张子房慕道记》的主人公,是秦末汉初的著名人物张良,他属于古代士大夫阶层,与《快嘴李翠莲记》中的主人公李翠莲的身份截然不同。因而,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板话”或“板话体诗歌”,也必然与其身份相契合,带有知识分子的“文气”。摘录举例如下:

  ——高祖曰:“卿要归山,你往那里修行?”张良曰:“臣有诗存证:    

  放我修行拂袖还,朝游峰顶卧苍田。渴饮蒲荡香醪酒,饥餐松柏壮阳丹。闲时观山游野景,闷来潇洒抱琴弹。若问小臣归何处?身心只在白云山。”

  ——高祖曰:“如今天下太平,正好随伴寡人,在朝受荣华富贵,却要耽寒受冷,黄齑淡饭,修行张良慕道!”张良听说:“有诗为证:两轮日月疾如梭,四季光阴转眼过。省事少时烦恼少,荣华贪恋是非多。紫袍玉带交还主,象简乌靴水上波。脱却朝中名与利,争名夺利待如何!”

  ——张良听说:“面奏我王,臣誓不回,只在山中修行慕道。我王不信,微臣有诗一首:闲时山中采药苗,不愿朝中挂紫袍。高祖咬牙封雍齿,汉王滴泪斩丁公。萧何稳坐为丞相,韩信安邦命不牢。不是微臣嫌官小,犯了王法不肯饶。”

  ——张良收心归山,普劝世人,作诗一首:“普劝阎浮贤大良,世间莫要把名扬。无常那怕公侯子,不怕文官武将强。不惧男女收心早,大限来时手脚忙。学得子房归山去,免向阎王论短长。”

  很显然,与《快嘴李翠莲记》中的主人公李翠莲说的“板话”或“板话体诗歌”相比较,出自张良之口的这些“板话”或“板话体诗歌”,已经是经过艺术加工的文人之作了。这些“板话”或“板话体诗歌”,虽然也有民间口头文学创作的痕迹或味道,但已非口语化,是体现了作者创作风格、艺术水准和知识水平的文学语言,是诗化了的文字,已经脱“俗”变“雅”了。因而,它的艺术风格与《快嘴李翠莲记》有着很大的区别,更像是“书本”里的文人创作和流传的板话,而非民间口头创作和流行的板话。

  三、 两篇古代小说语言特色给我们的启示

  《快嘴李翠莲记》和《张子房慕道记》,都是宋元时期的文学作品,文学史上称其为“话本小说”,或“诗话小说”。无独有偶,“话本”、“诗话”、“板话”,都与一个“话”字相关,说明了三者有着紧密的联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解难分。

  千百年前,板话已经是一种比较成熟的民间文学艺术创作样式了。那时候就已经呈现出了“雅”、“俗”之分,出现了通过民间艺人传承发展和通过专业文人创新提高,而相互并存、相互借鉴、殊途同归、相得益彰的现象。这一点,很值得我们思考和总结。

  已是耄耋之年的一代板话传人、当代板话大师黄玉庆老先生,六十余年所创作的三千余篇板话作品,其中早期和中期的绝大多数属于“李翠莲式”的板话,即纯粹的民间口语化的板话,亦即“俗文学”的板话;而进入新世纪之后,他发表在网络上的一部分板话作品,以及他的高徒怡璇、小溪、洪哈皮、书香等人在网络上发表的板话作品,则在很大程度上属于“张子房式”的板话,即已非口语化,而是使用经过加工了的文学语言写作的当代网络板话,亦即“雅文学”的板话。这一现象,与千百年前的“李翠莲板话”和“张子房板话”相依并存的现象,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虽然它们之间的时代不同,文化背景和社会环境不同,写作方法和传播方式不同,受众的文化层次和审美观念不同。

  在信息时代的大环境之中,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信息传递方式的不断提升,板话表演、传播、与观众互动的外部条件也发生了新的变化。当代板话进入网络媒体之后,由过去的“听觉艺术”变成了现在的“视觉艺术”。因而,在仍旧保持着口语化的基础上,已经突破了它固有的口口相传的局限性,不断提高自身的品位和档次,更加注重文字写作的优美,使其文字修辞、章法结构更加严谨、规范,更加符合新的审美需求;在继续发挥叙事特长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些散文的议论和诗歌的抒情成分,使板话的艺术表现形式更为大众化,更加丰富多彩,更为网民所喜欢。

  实际上,当代板话进入网络媒体之后,除了其具有固有的民间口头文学语言艺术特色之外,已经与时俱进,融入了许多当代文学艺术的其他元素,今非昔比,鸟枪换炮了,更具有现代气息和时代性。传统意义上的板话,已经成为历史,它的艺术样式正在或者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由田间地头、民间舞台,以崭新的姿态走进了网络媒体,再次焕发了它的艺术青春,显示了它的强大的艺术生命力。

  这里,我不是说,在艺术表现形式上,“李翠莲板话”已经消亡,而被 “张子房板话”所取代;而是说,它们已经由历史上的相互依存、并行发展,变成了现今的高度融合,合二为一,浑为一体了。它的灵魂依旧是“李翠莲式”的,而它的躯体却是“张子房式”的了;也就是说,它已经由“大俗”开始或正在走向“大雅”。这是信息时代文学艺术传播、展示、繁荣、发展平台所发生的深刻变化,而带来的必然结果。如果不从时代大发展、文化大环境的巨变、社会进步的高度去认识这个问题,而固守传统、食古不化,拯救国宝,振兴曲艺,就是纸上谈兵,缘木求鱼。

  “板话”这一独特的艺术品种,是赵树理先生命名的。从《李有才板话》问世至今,文学艺术界,曲艺界,对板话的评论、研究重视程度远远不够,作品评论和学术研究文章还不多见,对于板话这一独特的艺术创作形式的历史形成,以及板话在当代曲艺界的地位作用、今后如何传承发展等问题,还需要专家学者进行科学的研究探讨。笔者在这方面是非专业人士,只能泛泛而谈,算是抛砖引玉吧。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