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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铅笔,寄慰一座八百年古都

 攒破烂儿的 2020-05-12

门墩瓦当、老屋残墙,木窗石阶、榆柳槐杨,葡萄架、石榴树,爬墙虎、紫丁香……

    昔日胡同里的这些寻常景象,对老北京人来说,是抹不去的记忆。而如今那些粉刷一新的清一色的灰墙红门,是笑话,也是对历史的亵渎。

北京是一座有着八百年历史的古都,它拥有最具尘世柴烟的民居遗存,但这份仍然活着的历史正在日趋瘦削。况晗为此扼腕,誓言要“用铅笔把胡同的生命留在纸上”。

况晗虽不是老北京,但他的《树影 鸽子 人:胡同北京的生趣与乡愁》一书,却为老北京人留下了梦中的精神家园。

胡同北京是况晗的第二故乡,而这本书,是况晗为留住胡同低吟的一首深情挽歌。

   况晗,如今已年近花甲,质朴为人六十年,他的故事却已渲染得相当丰满。

三十五年前,况晗还在江西宜丰县城附近一个公社的电影队里画电影海报。不过彼时的他,凭着一手出色的水彩画在县城里已经非常有名。
名气是有了,但其身份毕竟还只是一个过早辍学的社会青年。1984年,弟弟考上了大学,和弟弟年岁相仿的很多小青年也都纷纷上了大学,这让大龄青年况晗重新燃起了求学的愿望。
况晗来到南昌,与几个有志于报考美术学院的青年一起,在江西师大附近一条名叫半边街的出租房里,开始了半工半读的生活。经过两年多的刻苦学习,况晗考上了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1989年从南京师大毕业后,况晗来到了北京。1991 年4 月,况晗一家三口搬到了北新胡同12 号院,住进了一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平房,和七八户居民挤在一个四合院里。

逼仄的住房条件、杂居的生活方式、无法排遣的对父母亲人的思念,还有那迥异于江南的物候,让这个从赣中山区走出来,记忆中只有黑色土地的江西小伙颇感不适,甚或有几分沮丧。
好在街坊四邻、大爷大妈对他关怀备至,让这个南方游子在数千里之外的北京胡同里找到了家的感觉。渐渐地,他不再觉得家乡遥远。走进胡同,就如同回到了家乡,看到了熟悉的大山,撞见了一群纯朴的乡亲。 

在况晗眼中,胡同墙缝里塞满的沙尘,就如同家乡小镇巷子的墙缝里长满的青苔。春天,看见大爷在院里为花草施肥,就想起自己的父亲在田里忙碌播种;夏天,看见大爷光着脊梁打扫庭院,就想起自己的父亲农忙回来立即换上围布打潲喂猪,看见胡同里随处晾晒的干菜,就想起自己的母亲头顶烈日为家人晒豆角和梅干菜;秋天,看着小院红通通的石榴熟了,总能想起父母在金黄色的稻田弯腰收割;冬天,看到北京家家户户忙着冬储大白菜,就想起家乡的自留地,听着北风呼啸的胡同中夹杂的叫卖声,又会想起父亲当年带他走街串巷卖柴卖菜…… 
正是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环境里,下班回来无事可做的况晗,开始用水彩画屋角的腌菜缸、公用厨房墙上的菜篮子、胡同口斑驳的墙皮……

况晗就这么画着,然而,北京冬天的严寒让他猝不及防。因住房条件简陋,天气太冷,他调好的水彩画颜料经常被冻住,这是他根本想不到的。也许是天意,也许是机缘,正是在这样无奈的艰苦境况下,况晗抛开水彩笔,另辟蹊径,用不怕冻的铅笔创作出如今令人称绝的北京胡同画。不过,这个说法在若干年后或许只能称作一则关于况晗的掌故。
对于画风的转变,况晗有自己的说法。就在他无聊地蹲在院中信笔画水彩的时候,胡同里长大的邻居小伙儿在一旁忍不住咂嘴:“我看您啊,愣是把硬邦邦的老北京,画成了温软的江南水乡!”
一语点醒梦中人。况晗从箱子里翻出多年前花5毛钱买的美国画家西奥多·考茨基的《宽线条铅笔画》,琢磨起来。秾丽温软的水彩画,确实不适合北京,更不适合胡同。铅笔的灰色调,有着纯粹、静谧、高洁的独特魅力,契合胡同古老素朴的韵味。

从此,况晗走出院子,一头扎进了胡同。军绿色帆布八开画板、几支铅笔、一个小矮凳、一辆二八飞鸽自行车,是他全部的行头。他的笔下,不再是屋角的腌菜缸、墙上的菜篮子之类的沉默的静物,开始有了动态的影像——爬山虎下摇尾巴的小狗,丝瓜架下炒菜的主妇,胡同口一边剥蒜一边聊天的大妈,还有那过路的收废品小哥竖着耳朵听大妈聊天…… 
随着城市化大潮的涌流,胡同里的这些寻常景象,渐渐变得难以找寻。况晗感到,自己必须和推土机赛跑。于是他用相机取代画板,十多年里疯狂抢拍了万余张照片——先拍下来,回家再慢慢画,尽管“画到一百岁也画不完”。

北京奥运会前,况晗选了四幅画作参加“我心中的北京”人文奥运主题展览,被评价为“这四幅铅笔画中的胡同才真正是老北京的感觉”。他还记得,首次举办“宽线条铅笔画胡同主题展览”那天,很多北京市民去参观,“有些上了年纪的观众是流着泪看完的”。
2010年,况晗的一位老乡来北京出差,忙里偷闲,抱着“捡漏”的心态欣然前往潘家园。未料遍地尽是粗制滥造的物件,连“膺品”资格都不具备。失望之中正欲折返,于一冷摊上发现一张北京胡同风景速写,落款“况晗”。这位老乡见此名字,不禁心中一动,便蹲下身仔细端详,心想:莫非真是他?出于“淘宝”习惯,老乡向摊主随意问了句:仿品吧?哪知摊主竟痛快答道:“当然是仿品了,真品可要上万哪!”
彼时的画,上万元一幅。如今十年过去,况晗的身价,显然已不可同日而语。 

况晗的宽线条铅笔画,已自成一派,却很有些“费力不讨好”。由于长期伏案用力,他的右手中指不仅长出黄豆大的硬茧,而且长期伴随肩周炎。更为要命的是,他的肩胛骨已开始钙化,现在全靠打激素来缓解疼痛,手稍一用力就使不上劲。他的产量越来越低,因为不想糊弄,也不能糊弄,一年最多画上两三幅,到底还能坚持画多久,“我也不知道,能画多久就画多久。”一次况晗喝了点酒,望着窗外的一棵老槐树嘟囔着。

近半个世纪来,摧枯拉朽般的力量将古老的胡同一片片抹去,但总有些方式能将这些历尽沧桑的胡同留下,纵使留在画纸上,也好过让后人无迹可求的无奈。这些静默了几百年的胡同,如今大多不复存在,是况晗用一支铅笔,三十年与推土机不间断的赛跑,为胡同在纸上构筑了另一重安身之所。
拆不掉的是记忆,抹不去的是乡愁。向这位潜心三十年“磨铅笔的人”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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