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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人的“扎台型”

 圆角望 2020-05-14
做事体讲究台型,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要做好,至少不能比人家做得差,这是深入到上海人骨髓里的理念。
“扎台型”这句话在上海流行了很久,至今未被淘汰,可见其生命力旺盛。台型传达的是什么语义?有一说是来自于温州话,可是没有权威考证。台型在上海人的理解里一般指的是门面、面子。打人不能打脸,做事要给人留面子,这是人之共识,上海人当然也把面子看得很重。风头健的,上海人称之为有头有脸,有困难,朋友肯出手帮忙的叫作面子大。为人行事至少面子上要过得去,就是穿着打扮也以头面部为重点,不仅头势要清爽,面孔也要光爽,而谈吐举止也要和穿着打扮相协调。
“扎台型”从词义上说很难定义为褒义词还是贬义词。如果说“硬扎台型”或者“死扎台型”,那就是带有贬义的,明明肚皮里呒啥货色,明明心里也自觉没理,却偏要嘴上硬撑,煮烂的鸭子嘴还硬,就是一个死扎台型,嘴硬骨头酥的主儿。旧上海在十里洋场里,为了让人看得起,即使生活再寒酸,卖相还是要的,即使肚皮里厢瘪塌塌,屋里穷得叮当响,也只能死要面子活受罪,哪怕被人背后称之为洋装瘪三也只能硬撑到底,如此硬扎台型的做派,是只认长衫不认人的文化环境逼出来的。
扎台型这句话,在不同的语气语调里有时是褒义,有时却是贬义,犹如北京人口中的一声“你大爷”一样,语调一变化,意思随即变化。北京人听得懂,外地人未必明白。
“这桩事体伊台型扎足”,倘若语气平缓,那多半是肯定。“侬扎啥台型?!”,这样的反诘句一出,基本上就是贬义了。“台型有伐,腔调有伐?”,这是激将法,有时是激发人做有担当的模子,有时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挑人上山看白戏。可见扎台型这句话在人们的语言交流中好像下饭小菜里的甜面酱辣火酱一样,有不可替代的调味作用。
同样是要面子争面子,上海人的扎台型也有自己的特点。
对于那些家底殷实或才貌兼具,原本有台型的人而言,有的尽管不屑于显山露水,但旁人还是会觉得其掩饰起来的台型;而有的不愿意锦衣夜行,喜欢不时“豁胖”,出出风头的,旁人对其锋芒毕露的台型不一定买账,可能会装作视而不见,让它像空气一样飘过。
所以平时生活里,不自量力,野豁豁扎台型的不多见。上世纪八十年代戴副太阳镜,却让商标像烂膏药一样留在镜片上,西装明明已经穿旧了,袖口上还飘荡着一条长布条的人;出门谈生意,一落座,把砖头一样的大哥大手机往台子上一竖,万宝路香烟朝台子上一甩的人固然可见,但在上海人眼里只是觉得触气。相反,那种低调含蓄,好似漫不经心,有意无意的扎台型好像更符合上海人的胃口。那时社会生活里较有代表性的画面,是将万宝路香烟放在的确良白衬衫上面的口袋里,让红壳子时隐时现,表现了想扎台型又怕被人奚落的小心思。单卡双卡录音机刚从海外流入上海时,马路上不时可看到赶时髦的人手提一只三洋牌机器,将音量调到最高档,神抖抖地招摇过市。由于当时文化生活匮乏,路人对这种扎台型倒也不甚反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当MP3等新玩意出来后,再拿录音机到马路上招摇的就变成了“瞎扎台型”,显得不那么“懂经”了。

上海人中死要面子活受罪,死扎台型的人不多,而觉得做人要维持基本面子的人却不在少数。
台型不要硬扎,但基本的台型也不可或缺,螺蛳壳里做道场的精神可谓无处不在。改革开放初期,家家户户生活不宽裕,而在中国这个人情社会里,人情往来必不可少,所谓人情大如债。那时要表示人情随礼,细心务实的上海人选择礼品的原则首先是符合自己的经济实力,绝不会硬扎台型,宁可用有限的钱财买一件最贵的小礼品,而不会用本就不多的钱财去买一件最差的大礼品,这不是面子问题,是智商问题。
过去,家里子女结婚,男方准备家具,基本台型是要有三十六只脚,女方准备床上用品,至少要有四床棉被,否则就失去了基本脸面。厂里的小学徒,十七元八角四分的学徒工资苦攒三年,买一辆永久或凤凰脚踏车也算是有点台型。刚满师的小青工一旦都有了心爱的脚踏车,为了让自己的坐骑多一点台型又不至于超出经济能力,于是就给脚踏车装一个全链罩,再不济的话就美化一下坐垫,装一个有流苏的花垫子,这种台型性价比高。上海人穿的补丁衣服也是陋而不简的,补丁一定是衬贴在里面,针脚一定是细细密密,整整齐齐,符合当时的审美观。可惜那时有洞洞眼的乞丐牛仔裤没有流行,否则上海人何苦在15支光暗簇簇的电灯泡下面讲究补丁针脚呢。

当时,住房紧张,手头拮据,可是人来客往总是有的。为了摆点卖相,拿出些许碗碟,放些长生果、香瓜子之类待客必不可少,有时还要到食品店买上半斤什锦糖,将包着玻璃纸的糖果挑出来,放入糖果盘子里,这样一来,在客人眼里满眼都是高级糖。那时石库门里尽管是蜗居,但不少人家的门背后都放着一张可折叠的圆台面,到了大年三十夜,圆台面摆出来,家庭主妇就靠着一个烧煤球或煤饼的小炉子变戏法般地烧出一顿家人团聚的年夜饭。平时即使再不济,请客人在家里吃饭,圆台面大,可上桌的菜少,就到附近的熟食店里买两只有点台型的菜来,只听到隔壁的阿婆操着宁波腔的上海话张罗着:小菜呒啥,饭要吃饱哦。有时候家里来了不速之客,来不及准备饭菜,下碗面待客,匆忙中不会忘记切点香肠,让光面里添点荤腥。这些都是上海人默认的台型底线,是低调中的腔调。
做事体讲究台型,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要做好,至少不能比人家做的差,这是深入到上海人骨髓里的理念,已经形成了思维定势和行为习惯。眼下上海又处在抗击疫情的前线,内防反弹,外防输入,一手抓复工,一手还要抓防控,而精准施策,闭环管理,动态调控等一套做法就是上海要守住的台型。
人要面子树要皮,要面子总比不要面子好,如世人所言,人活在世上最怕碰到一个不要脸的。有面子总比没有面子好,当然,面子和“夹里”都有,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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