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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侬中篇小说连载之五:跳来跳去的女人

 金侬 2020-05-15

         跳来跳去的女人

   作者:金侬(废墨)

(原载《北京文学》2002年第7期,责任编辑:张颐雯)

16

    那一片无垠的“麦场”,让她充满希望……

  夏夜的某一个晚上,玲回到了自己的家。玲有四、五天没有回来了,她已经不太习惯一个人睡。本来她还不想回来,无奈健老婆家有事,健得回去两天,是健老婆打健手机把他从玲身边召唤回去的。

玲想起那一幕就觉得好笑。那时,健正在发威,玲呼天抢地,仿佛要把快乐传递给千家万户。这时,健的手机响了,是健老婆打来的。玲听出老婆问他在哪里。健撒谎说在大户室,正在看盘呢。

健说到这里,冲玲鬼笑了一下,玲便把刚才用来放流行音乐的笔记本电脑的健盘敲了几下。健对玲的表演竖起了大姆指,玲则得意地扭动腰肢,做妖媚状。等到健挂断电话,两个人相视大笑不已,重新进入状态。

  像这种极具表演性的场面,玲在健那里没少遇过。每次,都是表演的时候很兴奋,甚至玲有一种偷儿频频得手的刺激和快感,但过后,尤其是健不在的时候,玲却感到阵阵酸楚。她觉得自己简直像个玩偶,跟这个大屋子里健给她买的芭比娃娃没什么两样。

  现在,她坐在沙发上,空虚像一只大鸟,张开双翅把她紧紧罩住。她突然非常非常想给健打电话,但一拿起话筒,她急欲拨号的手就像被施了点金术,僵硬地停在半空中。几次三番以后,玲气愤地把话筒扔到床上,两行清泪无声地从眼眶里滑落。

  这一晚,玲翻来复去没有睡好,稀奇古怪的梦魇像球幕电影一样围着她映现。

次日,玲很晚才起,洗梳罢又描眉画眼,这才跟家人打个招呼,出去买小吃。

路过报亭,她又买了一份《生活周报》。这是她过去经常买的报纸,其中的生活资讯,包括个人和“婚介”征婚的资料,她一直觉得很受用。锐就是她通过这份报纸找到的。已经有很长时间不买了,不知为什么,今天玲走过报亭,她的手就那么本能地掏出一元钱硬币,换来那一份已经上市好几天的报纸。

  回到家里,玲翻出征婚那一版,也不顾手指上还有炸糕的油腻,就像寻宝一样逐条查看起来。

玲从认识锐开始,就一直通过“婚介”和征婚寻找男友。既然找到了锐,玲就可以找到比锐更优秀的男人。

玲这个年纪的女人,已经把找男人看作是拾“麦穗”,只要置身于“麦场”,就永远不怕拾不到更好的。

锐被玲拾起过,不如健,被玲扔掉了;健是一颗比锐大的“麦穗”,但他肯定不是最大的,谁能保证玲就拾不到比健更大的“麦穗”呢?就“麦穗”而言,玲坚信一点,没有最大,只有更大。

关键是玲不能离开“麦场”,那一片无垠的、时刻有可能让玲有所收获的“麦场”,不就是走进“婚介”和征婚的男人吗?玲只要置身其中就充满希望,因为凭她的姿色,她不信空手而归。

  这已被玲的经历所证实。就在锐一再拖延婚期的第二年,玲已经背着锐悄悄重返“麦场”。不过是十几个电话,玲手头的“麦穗”已经拾了一大把。

刘“麦穗”开着“红旗”车,带玲在长安街上兜风,他指点江山,豪迈地向玲讲述自己事业的辉煌。那一刻,玲真被打动了。所以,当他请玲吃完饭,开车送玲回家,在玲即将上楼之际很绅士地请求吻别时,玲顺从地闭上眼睛。

可惜这一吻,破坏了玲对他所有的好感。那天晚上,玲连续刷了四次牙,也没能完全清除掉他送进她嘴里的口臭。玲在刷牙的时候,把他连同漱口水一起吐掉了。

许“麦穗”开着比“红旗”更好的“奥迪”,西服革履,脚上“华伦天奴”的皮鞋擦得锃亮。玲首先看嘴。发现他比刘“麦穗”的牙要白,几番一来二去,玲亲口打消了口臭之忧。但在两人更进一步时,玲不时感到还有一个女人夹杂其中,这便是许“麦穗”的前妻。

许“麦穗”悲天悯人,把对前妻“下岗”的忧心带进了他和玲共进晚餐的气氛中。这使玲困惑不已:怎么一个男人同老婆婚都离了,怎么还要对她牵肠挂肚?这不是狗撵耗子,多管闲事吗?玲不喜欢太面太肉太怀旧太磨磨矶矶的男人,所以,就在许“麦穗”又一次为他们共同的晚餐埋单结帐以后,玲就在他的视野里消失了。

  就这样抽空在“麦场”流连了几次,玲并没有发现在环保和健康意义上比锐更占优势的“麦穗”,所以,她才没有把锐扔掉,直到健的出现。尽管如此,玲有了经验,她固守“麦场”的信心和决心,就像米勒的名作《拾麦穗者》里的农妇,顽强而又执着。

  事情就有那么凑巧,玲在这份报纸上还真发现了一颗沉淀淀黄澄澄的大“麦穗”。这是一份个人征婚广告,内容如下:本人38岁,身高175,体重150斤,硕士,电视台某部主任。事业有成,车房俱备,仁爱重情,幽默大度,寻26至34美丽温柔善良想成家懂生活之未婚京籍女士。附本人手机号。

玲倾情于“懂生活”这三个字。她从来就觉得自己是个懂生活的女人,她菜烧得好,歌唱得好,爱做得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这样的女人电视人一定喜欢。

关健是电视台有钱,何况还是个不大不小的主任,如果调她入台,任职专业化妆,那她不就鲤鱼跳龙门,一步登天了?

这样想着,她便拨通了主任的手机。听起来这是一个堂皇而气度非凡的男人。他透过无线网络传递过来的声音,仿佛走着盛装舞步,让人深感其华贵而典雅。毕竟是电视台,毕竟是主任呐!

玲连打电话的姿式都由斜倚床头改为直起身子,她那会唱歌的嗓子,更是鸣啭如夜莺,所谓嘤其鸣矣,求其偶声,此其谓也。主任听得扛不住了,他放弃了饭局,开着车来见她了。

玲又开始久违了的与陌生男人共进晚餐。晚餐的气氛是欢乐融洽的,玲已把处理两性关系上升到了艺术,这种艺术经过电视台主任的提炼,迅速升华成一种感觉。谁都知道男女之间一旦产生了感觉意味着什么。玲的脑中甚至闪现出跟锐感觉以后的各种画面。

玲这种女人,知道自己是男人需要的现货,巴不得男人尽早开箱。早一点开箱验货,便可以早一点付款,货也可以早一点有归属。

  不过,玲也有担心,那便是健要是这当儿给她打电话,她将作如何交代?唯一的办法是将手机关掉,省得两个男人两头生疑。这样想着,玲还真的把手机关掉了。

  可是,主任不着急验货。他宰相肚里能挣船,不像锐一介草民,饥渴得一上来就动手。主任把她送回,只说声拜拜,连正眼都不看她一眼,就急忙驾离现场。

这使玲难受了好几天。还没有一个男人如此轻率地与她告别。电视台有什么了不起?主任有什么?有健那么有钱吗?好在玲还有健,玲才不尿他个㞗主任呢?

17

      她得到的失不去,没得到的,在他那里得不到,在别的男人那里还可以得到……

  几天以后,玲又像侯鸟一样飞到了健的身边,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是她多了一份小心,只要健在身边,就把手机设置成静音,就怕主任突然来电,搅得健对她怀疑。

  自从见了主任以后,玲对健的去留也不那么看重了。只要健不在屋里,玲就会取消静音。是等待主任的来电吗?也许是。反正只要手机铃声响起,玲就很紧张。有了这种希望和等待,玲不感到孤单了。

  主任的电话不期而至,而且是在玲没有静音的时候。玲尽量压住声音,嗯啊以对。不知对方听出什么没有,反正健冷眼旁观,透着疑心。玲让对方觉得自己正忙,不便多说,世故的主任很快把电话掐了。

健没说什么,但玲还是看出他感到了什么,那是对她可能离去的担心。对此,玲不无得意。歪打正着,兴许让健感到什么,反而会逼得他早一些作出决断。

玲懂得男人的心理,男人们越是在女人身上付出,就越怕失去,尤其是健这种做生意的,他把付出看作是投资,图的是回报,投资像泼出去的水一样收不回来,这投资便赔了。生意人怎么能赔呢?所以,健无论如何不愿意失去她的。

认请健对她的态度,玲觉得自己已经牢牢把握了健。健得到了,所以怕失去;玲得到的失不去,没得到的,在健这里得不到,从别人那里还可以得到。玲怕什么?玲付出的无非是不含灵魂的身体,将来拍拍屁股走人,一点都不损失。

玲觉得那些不愿付出自己身体的女人好傻,那么容易得到的好事,怎么想不明白呢?不过,玲要倒退回去几年,她也想不明白。是跟锐分手以后她才想明白的。

这是成熟了,还是变坏了?玲不想这些,她只想过得好,过得好比什么都强,过得好管它成熟还是变坏呢?人总得活下去呀。

又是一个玲独处的日子,玲百无聊赖,对着镜子顾影自怜一番以后,便不断地把手机上某个已接电话的号码摁出来。那是主任的手机号,玲非常想在这个号码上摁接通键。

玲过去也主动给男人打电话,跟锐好了以后,她就经常晚上给他打。她不像有的女人那样矜持,她是捕捉男性动物的猎人。

不过,自从“傍”上健,她变得不那么主动了。她思考着在健那里成功的原因,是冷,反而激发了健的热情。这使得玲对恋爱的认识又加深了一步。

现在,她想把成功的经验用到主任身上。她相信主任既然给她打过电话,就会再打。她要在等待中把握成功,她要把主任变成第二个健。

  然而,主任不是健。尽管玲把主任的手机号一次又一次调出来,主任还是没有感应。玲等不急了,她要主动出击,猎获“钻石王老王”。这样一想,玲的手指便轻盈地点向手机上的接通标记。

  回忆这一次通话,玲觉得意义空前。原来,主任早已把玲添加至他记忆的收藏夹中。玲刚说一声喂,主任马上脱口而出,你是玲吧。看来主任不仅记住了她的电话号,而且记住了她的声音。主任解释说,不是他不打电话,而是他误删了她的电话号,他只好等待来电。

  原来如此,玲觉得自己实在英明!玲是在纠正主任的错误,纠正得那么及时,使一场误解拨云见日,这简直是天意呵!主任日理万机,居然还记得她的声音,这不就说明一切了吗?玲抚摸着被手捂热的手机,心里喜不自禁。

18

     她终于明白了两个男人的区别……

这次通话的结果便是主任邀请玲去人民大会堂赴宴。别看玲生在北京长在北京,从小就会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可天安门前的人民大会堂她还着实没有进去过。健有钱也只能带玲去没有警卫站岗的地方,人民大会堂有站岗,便只有主任才有资格请了。

自此玲明白了健与主任的区别。玲从这一点上看出了主任的魅力,它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照得玲有点眩目。

  赴宴的时刻到来了。玲身穿新买的职业女装(这套服装是她逛了七八家店,花了半月工资买下的),挎着她那只平时外出永不离身的皮包,戴着她从天津买回的假金劳,乘公车到复兴门,然后打车直奔天安门广场。

  玲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不打车了,自从美容院关张以后,健就不给钱让她打车了。玲现在打车为的是要那“派”。她不在公主坟家门口打车,而在复兴门打,为的是可以只付起步费。

玲的出租车停在大会堂南门外的马路边上。玲记得主任特地关照,必须从南门进,他在南门接她。

玲钻出车门,仰视着巍峨的大会堂石柱,耳边响起新闻联播里常听到的话——江泽民主席在人民大会堂东门外广场主持仪式,欢迎某国国家元首——这里是南门,不是东门。玲提醒自己。东门也好,南门也罢,这里可代表着国家。

这样一想,玲立刻体验到一份庄严,连行走的步子都沉缓起来了。

  玲拾级而上,警卫把她拦住了。

  这里不让走!警卫就像对木头人说话,毫无表情。

那怎么走?玲微笑地问。

玲一般不对陌生人微笑,现在她笑了。玲面对的是大会堂的警卫,她的笑出自本能。

  警卫做了一个手势。玲循着手势往前走。

  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一个警卫,他朝玲又做了一个手势。玲按照手势拐了一个弯。

玲不知道怎么走了,她只知道服从手势。等到看不到手势了,玲发现一条瀑布般的红地毯,从一个旋转的大门一直挂下来。玲文化水平不高,但小学课本里“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诗句还是记得的。无疑,那飞流直下的出口,便是南门了。

主任莫非已在那里等她了?可人呢?不会在里面吧?要在里面,自己又怎么进去呢?玲站着不动了,她两眼茫然地望着红地毯的顶端,像只呆鸟。

旋转门不停地转动,有人进进出出。玲看得眼累,她掏出手机,准备向主任报到。

没等她拨通手机,旋转门就转出一个鲜艳的女人。那女人站在大会堂高高的台阶上,目光向下横扫,当子弹一般的目光击中玲时,玲感到自己仿佛是古装戏里接受召见的臣民,而那鲜艳女人即是挥舞如意的公公。

  她如奔马一般向玲跑来。玲清晰地听到一阵高脚鞋敲击台阶的声响,由远及近。

  你是玲吗?鲜艳女人翩然而至。看到玲点头,她迅即转身,足下再度马蹄声碎。

  跟我走,主任在里面等你。玲未及看清她的脸,却从背后拾得她冷冰冰的声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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