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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侬中篇小说连载之七:“媒娘”楚老师(结局)

 金侬 2020-05-15

媒娘”楚老师

(原载大型文学期刊《芙蓉》杂志2003年第3期,责任编辑颜家文)

                      作者:金侬(废墨)

从来不喜欢也不会收拾房子的王成,那天深夜回来,一进家门,就惊呆了。他的家好象被魔法师施了魔法,焕然一新。他马上明白这一切与钥匙有关,她为他的信任作出了回报。

他感动了。他打开卧室的房门,对照里外的差别,心想要有这样一个女人为伴,自己能省多少事。南方女人能干,会过日子,这是有口皆碑的,既如此,他为什么不接受她呢?是怕她没有户口,生活不稳定?还是因为对她不了解,怕她骗他的钱财?其实都不是。王成担心的是自己不能从肉体和精神上完全接受她。他曾经有过太特殊的过去,他还不能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但是,他已经很想尝试新生活了,

  他给楚老师打电话,除了表达他的谢意,还直接了当地要她过来与他为伴。人近中年的男女,甭管离婚还是丧偶,如果愿意成家,他们的恋爱方式差不多就是尝试着生活。对于他们来说,恋爱就是生活,生活就是现实,没有比现实的磨合更重要的了。楚老师和王成就是这样的人。对于王成的邀请,楚老师正中下怀,她早已不相信山盟海誓,她现在需要的是找一个专一的男人,让她依靠,跟她生活,至于结不结婚,那并不重要。

  楚老师惦记着去王成家,那天赶走林磊,她就想去。在胡同口,她用公用电话给王成打手机。王成在天津办事,说当天回不来了。她很失落。

  “我可以去你那儿吗?”楚老师吸溜着鼻子,伤感地问。

  “废话!我给你钥匙做什么?你不去,我收回了?”王成又大嗓门了。

  “瞧你,急成这样,我去还不成吗?只是,你不在,我好怕。”本能地,楚老师显出了南方小女人的嗲劲,这是只有在对男人产生依赖和眷恋时才有的腔调。

  “你可以再替我收拾屋子,我要你收拾一辈子屋子。”王成是个不会客气的人。

  “哦,敢情你给我钥匙,就是让我当佣人呀?那我也太没有地位了。”楚老师觉得委曲了。

  “什么佣人?我要你当我的老婆!”王成斩丁截铁地说。

  “哦,你要我当,我就当呀,那还要看我愿不愿意呢。”楚老师的嗲劲又上来了。

  “愿意不愿意你都得当!”王成像将军一样下命令。

这一下,楚老师不出声了。甭管王成说的话有多少水分,他敢说出来,已属不易。金以云跟她情义绵绵,从不说当老婆,薛老授就更别提了。王成说得毫不犹豫,甚至听来很有些轻率,但却已很打动她了。

来京这些年,她在感情上像个乞丐,只要是个男人,给她点关爱,她都像受了施舍一样感激涕零。王成这一回不是施舍,而是追求。一个得了施舍都心存感激的人,这一回成了被追求的对象,可想而知,她的心情会是怎样受宠若惊,要不是女人本能的扭捏拿糖,她恨不得早早投怀送抱,成为追求者的占有品。

  那天晚上,楚老师还是去了王成家。这一次,她把王成所有的脏衣服都用洗衣机洗干净凉好,还在洗手间挂上了自己的洗脸洗脚毛巾,在屋里放了一双绣花拖鞋。

  后来,由于要帮林磊介绍女朋友,她不得不利用晚上小丫子不在的时候打电话,王成那里也就没有去。等到林磊有了约会,王成也做成了生意,回家休息了,楚老师就到美发店认认真真做了头发,换上两件好看的衣裳,往耳垂和脖颈处洒点林磊两年前送给她而她一直舍不得用的CD香水,约略抹点口红,就袅袅婷婷地去找王成了。

赚了钱的王成请楚老师吃双盛园海鲜,一贯贪怀的他又喝高了。好在有楚老师侍候,他回到家像孩子一样被脱掉外衣外裤,鼾声如雷地倒头睡下了。

过去林磊也打呼噜,一开始楚老师不习惯,后来久而久之,听不到呼噜声,她竟反而睡不着觉了。

现在,卧榻之侧又响起了酣畅的鼾声,她仿佛又回到过去的岁月。当然,男人的鼾声是不同的,王成的鼾声抑扬顿挫,高潮叠起,一段鼾声终了,还伴随着类似哄小孩撒尿的口哨声。而林磊则是一以贯之的呼哈呼哈,节奏单调乏味,绝对是楚老师的催眠曲。从两个男人的鼾声,楚老师不由得想起他们的差异,不想还好,一想竟大吃一惊,怎么这两个人这么像?

一样的大块头,一样的铁血生猛,一样的军人性格——独断、说一不二、大男子主义,对女人有强烈的占有欲和征服欲,更相似的是他们的执着,怎么对女人都追得那样不依不饶?像饥饿中猎食的黑豹。

楚老师离开林磊,原以为他至多难过几天,就会另寻新欢。他那样做,她倒轻松了。没想到他一路找出来,千里寻妻。对于林磊的执著,要说心里没有一点感动,她还真不敢承认。她能被王成的死心眼打动,为什么不能被林磊的执著打动呢?更何况林磊追的还是她。只可惜楚老师就是这样的人,一旦感情被她割舍了,她就再也不想捡回来。

什么叫覆水难收?林磊就是楚老师倒掉的水,这水被泥土吸收了,被阳光蒸发了,对于楚老师来讲,这水就已经不复存在。

  现在的问题是,她为什么找了一圈,又找了一个雷同的男人?“婚介”那么多男人,她为什么独独对王成有兴趣?这就要问她自己了。看来,她还是不能摆脱军人情结,她还是以阳刚之气作为首要择偶条件,她还是选择了林磊式的男人。既如此,她又为什么要离开林磊?假如林磊不那样做男人,她该是找到了自己完美的另一半了……

楚老师瞪大眼睛,望着漆黑的天花板,脑子里狂奔的意识像立交桥上跑的车,来来往往,分不清东南西北。她索性不去分了,侧过脑袋望着身边这个可爱的大男人,想生活真有意思,原来做他的媒,怎么到头来把自己做上了。他是一个多么简单而对人不设防的男人!仅凭几次接触就把家门的钥匙交给了她;她呢,一拿到钥匙就进入了主妇的状态。这一场恋爱怎么简单快捷得像做梦一样。

她翻转过身子,捏捏被子,摸摸枕头,拍拍席梦丝床,而王成的口哨声此时又一次响起,楚老师不觉笑了。人生如梦,真要是像梦里一样生活,倒也是一种幸福,只怕这梦终究要醒。这样一想,楚老师就好象要把梦留住似的,紧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她睡着了。

半夜里,王成醒了,他把毛绒绒的腿伸进了楚老师包裹得像春卷一样的被筒。历来睡得很轻的的楚老师倏然惊醒了。她起初像一只受惊吓的兔子,卷曲在那里一动不动。王成热乎乎的脚温柔地蹭着她的腿肚子,她觉得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麻酥又回来了。

她用脚去迎合,他的大脚便把她的小脚压住了。她玩皮地逃脱,他的手又伸进来了。这一下,她的脚被他的大巴掌紧紧握住了。一阵痉挛,她四肢无力而绵软,身子鲶鱼般不由自主地就朝王成的怀里钻去……

  然而,他们没有成功。就在王成公牛般昂首挺进的时候,她发现他的眼睛突然一张,仿佛看到了什么似的就低下了头,很快,他整个地就萎了。

  王成大厦一样轰然倒塌,她搂抱着他身体的手仿佛触摸着一堆废墟……

  一场大雪昭示着新年即将来临,楚老师也在忙活着今年最后一场联谊会。

  还是老地方,但规模和气派远胜如前。楚老师专门请了一个主持人,负责调节联谊会的气氛,而前不久新招的两名工作人员,正好可以打杂。楚老师第一次像老板一样袖着手,不时在场子里来回走动,走累了,干脆坐到多功能厅的一角,以看客的眼光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她导演的这一幕。

  陆陆续续又进来了许多人,差不多是新面孔,这使楚老师感到欣慰。新人来了,旧人走了,说明她的工作有成效。铁打的“婚介”,流水的会员,这才是正常的状态。不过,都是生人,连个能说上话的都找不到,她又感到好生孤独。老不容易交到了一些朋友,他们找到了配偶,就把她抛下走了。看来在这里,只有永远单身的人,才能成为她持久的朋友。有朝一日,她要是也嫁人了,恐怕这个“婚介”就不复存在了。

她喝了一口可乐,眼前闪现出林磊。要是今天他来就有意思了。她答应过给他特殊服务,要在联谊会上把他当众推出,可是,他毕竟与别的会员不同,他是已婚的男人,他是她还没有离婚的丈夫呀。她真的很憷这样做,要是有人知道底细了怎么办?就是现在这样暗地里把他推荐出去,她都越来越有负罪感。在这件事上,她是自私的。为了甩掉他,她竟出卖女同胞,她这是在干人贩子的勾当,是在犯罪。

如果说,前一段时间她特别害怕林磊来找她,现在,她却日日盼着他来找她,她希望他们能在法律上彻底了结。这样,她不仅对得起介绍过去的女士,也对得起王成。她想好了,过了这个阳历年,她一定要约他好好谈一次。当然,如果他已经跟别的女人进入了状态,就更好谈了。

主持人拿起话筒开始演说了,场子里响起了鼓掌声。

还好,这件事她没有告诉王成,她是不敢告诉,她怕王成视她为龌龊卑鄙的小人。其实,她这样做,有多半是为了王成,正是她已倾心于王成,才这样义无反顾地把林磊赶走。假如没有王成,也许她还不会那么坚决。

她为了摆脱林磊,为了能跟王成好,让不少清白的女子受委曲了。她只能在心里向她们说声对不起了。她不是故意的,她完全出于无奈,她要生存,她要得到爱,只能这样了。但愿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会员开始表演节目了。

一个女人唱道:我可以抱抱你吗?

场子里热闹起来。

一个男人吼道:“好,好哇……”

  王成的影子又从楚老师心中的某个角落钻了出来,把林磊赶跑了。那天他萎了,后来怎么解释的?他说,他深爱他死去的妻子,直到现在,他妻子还在眼前,挥之不去。他为什么要死等程若芳,是因为她们的年龄、身高、体重都很接近。

一个男人接着唱,唱的是老歌《东方之珠》。

那个唱“我可以抱抱你吗”的女人与之一起唱。

后来,灯一暗,大家开始跳舞了,舞曲是萨克斯管吹奏的……

天呐!你这哪里是找爱情?分明是在寻找你死去的妻子!楚老师听罢叫道。怪不得他就要见程若芳,简直邪行了。楚老师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终于有了答案。

王成说,我已经好多了,与过去比好多了,否则不会接受你,不会容忍一个陌生的女人躺在我跟妻子曾经睡过的床上。

楚老师问他,你刚才是不是又想起你妻子了?他说,是的,我看到了妻子的大眼睛,正在注视我们。

楚老师抱紧他道,在哪里?让我看看……

  架子鼓敲起来,大家扭起了的士高,联谊会进入了高潮……

  楚老师觉得浑身燥热,她站起身来,穿起舞池,径直朝门口走去。管收票的刘小姐笑着对楚老师:“大姐,怎么出来了?”

“有点闷,出来透透气。”她说。

  雪后初晴,空气分外清新,楚老师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顿觉神清气爽。她理了理思绪,想给王成打个电话,让他过会儿开车来接她,她要跟他好好谈一谈。要是把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告诉王成,他会怎么样?她在想这个问题。不管他怎么样,她都要告诉他;他是那么地信任她,她要对得起他的信任。如果他能理解她,她想马上就同他一起去找林磊,彻底结束过去,开始新生活。

  主意已定,楚老师掏出新买的手机给王成打电话。恰巧,他开着车正朝她这个方向驶来,他用一贯的大嗓门道:“宝贝,等着我!”

  “等着呢,我正站在晶莹的雪地里等着呢。”楚老师跺着双脚,兴奋地一手把手机贴在耳朵上,一手捂着冻得通红的脸。

  “别冻着,傻瓜。”王成心疼了。

  “我就冻,有你我不怕冻,我就要做你的冻傻瓜!”

  “哈哈!”

  ……

  一辆警车压着地毯似的积雪驶过来,下来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他们走到蹲在地上像孩子一样正在捏雪人的楚老师跟前,其中一个指着“牵手”的木牌说:“谁是楚芸?”

  楚老师抬起头来,用打量“婚介”会员的目光看着他们:“我就是。”

  “有人举报你的‘婚介’把已婚男性介绍给未婚女性,从事流氓活动,请跟我们走一趟。”他亮出了证件。

  瞬间的惊悸,闪电般掠过楚老师的脸,她须臾就恢复了平静。仿佛意料之中,她镇定地指指多功能厅:“我可以跟同事打个招呼吗?”

他们点点头。

楚老师进去了,很快就出来,跟着钻进了车子。

车子启动,缓缓地朝胡同口驶去。

她看到路边站着好些人,正在朝车子和车子里的人奇怪地打量。

开车的警察摁响了喇叭,站在前头的人闪开了。

车子提速,眼看就要拐上马路。

这时,她看到王成驾驶的福特车正迎面开来,便连忙起身拍着驾驶座的后背,叫道:“停车,停一下!”

  “怎么回事?”开车的警察威严地看着她。

  “让我……跟他……我的男朋友……说一句话……好吗?”楚老师指着傻楞楞坐在车里正在朝她鸣喇叭的王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摇下了车窗。

两个人就这样四目相视了好几秒钟,谁也没有说话。

王成忍不住了,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要说什么。

还没等他说出话来,楚老师已经伸出手去,把那两把钥匙递到了王成的眼前。

王成打开车门,大声地问:“你这是怎么啦?”

  楚老师咬紧嘴唇,什么也没有说,只把钥匙朝王成不肯接的手里塞。

警察不高兴地拉了楚老师一把,往上摇车窗。

她的手一点一点往回缩。最后,钥匙掉到了地上。

车窗摇上了,警车又上路了。楚老师掉头看见王成从车里钻出来,捡起钥匙,呆呆地目送她远去。

她不忍心再看,便回过头,闭上眼睛。这时,她的眼泪悄然从眼角流了出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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