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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龙:《红楼梦》生日派对里的秘密

 桃李不言6sld7g 2020-05-16

朝内166文学公益讲座·红楼梦系列







2020年5月9日晚,“朝内166文学公益讲座·红楼梦系列”线上直播活动顺利进行。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李小龙老师和读者朋友们分享阅读心得,主题为“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座次的秘密。




    各位朋友,大家好!虽然看不到大家,但是我们都是热爱《红楼梦》的人,所以就算通过《红楼梦》认识了。虽然疫情让我们在家待着,哪也去不了,大家被新冠疫情折腾得很痛苦,但是大家都不怕,为什么呢?不是因为我们有疫苗,也不是因为我们不缺口罩,而是因为,一是“还好还有书”,二是我们又有网络。当然,现在还有京东和人民文学出版社,这样的话我们就既有书又有网络,我们就可以用书、用伟大的文学作品来对抗孤独,对抗如此严重的疫情。所以今天非常高兴,我们能够通过网络的方式和大家一起来读书,尤其是我们一起来读的是大家都非常喜欢的《红楼梦》。

    《红楼梦》是一部非常伟大的著作,这种伟大是由一个一个的细节组成的,所以我们在阅读《红楼梦》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到《红楼梦》的特点,要深入到细节中去,如果我们对于它的细节不仔细领悟或者尽量还原,对于《红楼梦》的艺术之美就很难谈得上有感悟。我相信热爱《红楼梦》的读者可能都有这样的感觉,我们在读《红楼梦》的时候,总觉得作者似乎把他笔下所写的事情全部都经历了一遍一样。当然,曹雪芹到底有没有经历这些事情我们并不知道,学术界对于曹雪芹本人没有太多的了解。但是通过对作品的阅读,我们确实有这样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因为《红楼梦》的细节非常真实。当然真实的细节不一定带来美,但是《红楼梦》的细节既真实又美,似乎《红楼梦》里写过的每一件事情在生活中都可以被还原,可以按照1:1的比例在生活中重新把它复现。

    我今天想和大家交流的话题,就是试图去还原这么一个场景。这个场景大家都很熟悉,即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是贾宝玉开了一个生日party,对于《红楼梦》比较熟悉的朋友都了解,《红楼梦》里面写过很多人的生日聚会,但是贾宝玉的生日聚会在前边的回数里面较少着墨,作者是把力量重点放在了第六十三回。第六十三回从某种意义讲是贾府由盛转衰比较清晰的显示。因为第六十三回的回目,上半回和下半回差别很大,上半回叫“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下半回叫“死金丹独艳理亲丧”,这两个回目带有非常明确的象征意义:前半回是快乐的顶峰,但后半回却跌入痛苦的深渊之中了。当然我们也应该承认,贾宝玉把他身边几乎所有的姐姐妹妹都邀请来,齐聚怡红院,这确实是贾宝玉人生最快乐的时候。

谭凤嬛绘

 寿怡红群芳夜宴·请横放手机观看

    作者对这个快乐时刻的描写非常细致,写他们玩抽签游戏,共写了八个人掷了骰子,骰子掷出来有不同的点数,每掷一个点数的时候都会按照这个点数往下数,数到下一个人,由下一个人抽签,抽签之后,我们会看到签上所写的诗句,成为抽签者结局的某种预叙。《红楼梦》有过多次对于后文情节的预叙,比如第五回“饮仙醪曲演红楼梦”,里边所有《红楼梦》的曲子都是对每个人物后来结局的一个预示。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里面有八个人抽签,也承担了同样的功能。所以这也是整部《红楼梦》里非常关键的情节。


    既然点数非常清楚,那么,我们能不能把当时在怡红院里面去的那些人坐的座次都还原出来呢?

   俞平伯先生在1936年的时候写了一篇文章叫《“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图说》,这已经相当早了,快一百年前了。他根据小说里的记载,根据这些数字,一个一个去排,最终把怡红院那天晚上的座次都完整的排列出来了。这篇文章1936年写完之后并没有发表,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才第一次发表,收录在他的《红楼梦研究》。这篇文章发表之后受到学术界很多的批评,有人说他的这个研究是典型的兴趣主义的研究,意思是说你把《红楼梦》“寿怡红群芳开夜宴”里面的座次排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对我们了解《红楼梦》这部小说有什么意义呢?这是不是只是学者研究着玩的?这样的知识我们知道也可以,不知道也可以,用得着费劲研究它吗?

    但实际上在我看来,这个问题有两个特点值得关注。第一,学术研究本来就带有兴趣的特点,如果一个人研究学术问题,他只意识到这个问题对于人类的重要意义,但是他自己对这个问题没有一点兴趣,这个学术问题能研究好吗?其次,任何一个细小的问题,只要你把这个问题搞清楚了,千千万万个细小的搞清楚的问题会聚集在一起,向一些宏大的问题发起冲击。如果我们把细小的问题都搞不清楚,我们如何去构建宏大的体系,去解决更重要的问题?所以我们对于学术研究不能太过于短视。我个人觉得兴趣是学术研究最重要的动力,在这个动力上我相信一定要了解细节的意义,因为有了这个意义之后我们才可以进入到更大的逻辑层面。

    所以我认为俞平伯先生这个研究是非常有价值、有意义的。更何况如果我们进一步按照这篇文章的思路往下梳理的话,会发现可能会找到一个特殊的角度,进入到曹雪芹写作《红楼梦》的叙事策略之中。

    当然,俞平伯先生大文发表之后虽然有了很多的批评,但也引起后世很多学者的兴趣,所以直到现在,据我个人检索大概有几十篇文章探讨“寿怡红群芳开夜宴”的座次,这些研究也都各有创获。

俞平伯先生

    我们今天把“寿怡红群芳开夜宴”这个夜宴的座次当做一个数学问题来看。如果它是一个数学应用题,我们每个人在解这个题之前,首先需要知道有什么条件,根据这个条件如何去推算,然后再一步一步达到最后的结果。首先,作品给出了一些明确的证据,就是八个人掷出八个点数,以及这些点数的对应关系,当然还包括一些上家、下家的描述。但除此之外,我认为还有三个前提需要考虑。

    我们要解决这个问题,首先第一个前提,是需要知道总人数。而对于总人数,两位红学家就有不同的意见。俞平伯先生认为有16个人,而周绍良先生认为有17个人。到底是16个还是17个?最关键的一个人是翠墨。翠墨是探春的丫鬟,周绍良先生认为翠墨也来了,如果加上翠墨就是17个人。但是俞平伯先生认为翠墨没有来,那就是16个人。周绍良先生虽然认为翠墨来了,但是他对于翠墨竟然参加这次活动也感觉到非常奇怪,所以周绍良先生说大观园里的这些奶奶、姑娘们每个人都有丫鬟,为什么被请来的那些奶奶、姑娘们的贴身丫鬟里面谁都没来,李纨的丫鬟没有来,宝钗的丫鬟没有来,宝琴的丫鬟也都没有来,只有探春的丫鬟来了。所以周绍良先生说这个是偶然现象吗?还是曹雪芹特意安排的,有什么用意,似乎也看不到后文去解释这个用意。其实我们仔细看一下原本,应该会同意俞平伯先生的看法,就是翠墨没有来。

    小说原文是这么写的:

晴雯、麝月、袭人三人又说: “他两个去请,只怕宝林两个不肯来,须得我们请去,死活拉他来。”于是袭人晴雯忙又命老婆子打个灯笼,二人又去。果然宝钗说夜深了,黛玉说身上不好,他二人再三央求说: “好歹给我们一点体面,略坐坐再来。”

    接下来出现了版本的歧异,程甲本说,“众人听了却也喜欢,因想不请李纨,倘若被她知道倒不好,便命翠墨同小燕也再三请李纨和宝琴二人会齐,先后到了怡红院中。”程甲本写的“众人”是谁呢?从上文看一定是宝钗和林黛玉,因为这是“晴雯和袭人说你们好在给我们一些体面略坐坐再来”的,那就是说宝钗和黛玉听起来也喜欢。宝钗和黛玉想不请李纨被她知道了不好,于是命令翠墨和小燕一起去请了李纨和宝琴两个人。但问题是,翠墨是探春的丫鬟,宝钗和黛玉怎么能够命令翠墨去请李纨和宝琴呢?这里面就有问题,说到这里我们插播一个广告,我们读《红楼梦》的时候,大部分人不会注意版本,我们总会以为在市面上随便买一本《红楼梦》都可以读,因为《红楼梦》反正就是一部小说,所有出版社出的《红楼梦》可能都是一样的。其实不是这样,《红楼梦》需要经过非常好的校订,这些校订的文字要符合作品的文理,所以一定要注意挑选好的版本来读,那么,哪些版本好呢?我们这里先埋个伏笔,等会说点数的时候再提。

    脂砚斋本系统都是“探春听了却也喜欢”,那我们就知道,刚才晴雯和袭人说你们给我一点体面略坐坐再来,这个话到那已经分段了,也就是说宝钗和黛玉听了他们两个这么说,好坏也要给点面子就已经答应了,这个事情就解决了。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影印本

    解决之后接下来话分两头,再回到探春这边。他们两个说的话在探春这不再详细说了,然后直接说“探春听了却也喜欢”。这个“却”字用得很到位,表明前面已经有过一个这样的对话。探春听了喜欢,探春想得又比较周到,她这时候也是荣国府的管家,所以探春想不请李纨被她知道不好,因为李纨也是共同的管家之一,于是她命令她自己的丫鬟翠墨和小燕一起(因为小燕是怡红院的丫鬟),去请了李纨和宝琴,是这么一个逻辑。

    请完之后大家想一想,探春命令翠墨和小燕去请李纨的时候,探春是不是直接去了怡红院,让李纨和宝琴由翠墨带着直接去怡红院?小说里不是这样写的,小说里写了“会齐”两个字,我们就知道探春是在自己家里等着,让翠墨请李纨,把她先请到自己这来,然后跟李纨会齐以后他们再一起去怡红院。如果是这样的话,翠墨跟着去怡红院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为什么?因为怡红院那些丫鬟没有来请翠墨,这个很明显,她请的是这些奶奶、姑娘们。所以宝钗、黛玉、李纨他们都没有带丫鬟,探春也不会带丫鬟。我们仔细看一看这一回会发现,除了这些姑娘、奶奶们之外,丫鬟全都是怡红院的丫鬟,没有一个别的院的丫鬟,就知道翠墨不会在这个场合出现。

    这样,我们就把第一个问题基本解决了,即总人数中没有翠墨,是16个人。

    知道了16个人之后我们再来解决第二个问题,第二个问题就需要推算了,就是数点数的时候是怎么数的。用俞平伯的话来说,是离位数,还是不离位数?所谓的离位数,就是从自己的下家开始数1。所谓的不离位数,就是从自己开始数1。到底应该怎么数呢?因为离位和不离位对于那些点数的应用是不一样的,最后推算出来的结果差别非常大,所以这也是一个必须弄清楚的前提。

    那么,能弄清楚吗?能。因为小说里给提供了一个非常清楚的细节。我们暂且先不说这个细节,我们先想一想,应该有很多朋友会打麻将,在打麻将之前我们要去掷骰子,骰子如果掷出来5怎么办?我打麻将不好,也不太了解,但知道有个口诀,叫“5自手”。因为四个人打麻将,5自手就是如果掷的骰子是5,就从你开始,这就表明是不离位数。《红楼梦》里是不是跟打麻将一样呢?我们来看看《红楼梦》里的证据。

    怡红夜宴中有一次是这样写的,李纨把骰子递给黛玉,让黛玉掷,黛玉掷出来18点,数了一下该湘云来抽签。这个18点的数字表明,他们数点数是不离位数的,为什么?我们接着往下看。

    湘云抽签之后,签上写的是“香梦沉酣,掣此签者不便饮酒。”为什么不便饮酒?“香梦沉酣”就是睡着了,还能喝酒吗?就不喝酒了。“只令上下二家各饮一杯”,也就是说湘云拿了签,但湘云不喝酒,由她的上家和她的下家各喝一杯,湘云一看特别高兴,拍着手说“阿弥陀佛,真真好签。”为什么她特别高兴?因为黛玉刚刚嘲笑过她,他们两个刚斗过嘴,现在她这个签是让上下家各喝一杯,而接下来小说正文写的是“恰好黛玉是上家,宝玉是下家。”黛玉是湘云的上家,那就意味着湘云是黛玉的下家。黛玉掷了18点数到湘云,他们总共人数是16个人,就肯定是不离位数了。也就是说,黛玉不能从湘云开始数1,而应该从自己开始数1。这样转一圈再到黛玉就是17,再往下走一位到湘云就是18。通过这一个例子我们就能确证《红楼梦》里面数点数是不离位数的,必须把自己算上。

    当然这是《红楼梦》里面的例子,我还找了一个能够佐证它的例子。清代有一个小说叫《绘芳录》,这个小说受《红楼梦》影响很大。在《绘芳录》第四十七回有十个女子行酒令的故事。这十个女子里面主要的人物叫方夫人,方夫人让丫鬟拿了一幅行令的酒筹过来,那个酒筹是两个方圆的竹桶,方夫人说这个圆桶里面是花名,方桶里面是古人名,大家要掷这个骰子,照点数上下家顺逆数去。小说还清楚写了这十个人的座次,谁在1,谁在2……接下来就是掷骰子,连续掷了四五次,每次掷完的后数数,数的全都是不离位数。

    所以我们第二个前提也应该能确定,因为《绘芳录》也是受《红楼梦》影响,虽然距《红楼梦》有一段时代,但是毕竟它们在一个风俗传统中诞生,所以他们玩游戏的方式,不会说在《红楼梦》的时候大家都是离位数,忽然到了《绘芳录》就变成不离位数,这个不太可能,也就是说他们还有一贯性。所以第二个前提解决了。

    我们再来看第三个前提,对于很多人来讲好像没有什么可说的,应该是不言自明的,但其实不是,第三个前提就是方向。也就是说我们数点数的时候,是右旋还是左旋?或者说你的右手是你的下家,还是左手是你的下家?这个数出来的结果也不一样。很多人认为这个结果不一样不影响,不就是把座位反了一下吗?不可以,古代的座位不可以反的,因为左边和右边的尊卑不一样,如果尊卑反了,证明怡红院这次夜宴的座次非常零乱,不符合礼法。所以到底从右转还是向左转,或者从当代人好理解的方式来说,到底是逆时针还是顺时针要搞清楚。顺时针就是左旋,逆时针就是右旋。






87版《红楼梦》电视剧“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剧照

    俞平伯先生认为应该是右旋,他说顺手右行与现今习惯相同。这次他举了麻将的例子,其实上面一次他就应该举麻将的例子而没有举。他说就像打麻将上下家,打麻将都是右旋的,都是右手出门顺,他说不如打桥牌或者扑克,他认为西方打桥牌、打扑克是顺时针,但是中国打麻将是逆时针,所以《红楼梦》酒令数点数的方法也是逆行的。我个人也同意俞平伯先生这个说法,但是俞先生没有论证,我刚才说到学术界产生几十篇文章探讨“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图,但是一大部分文章都认为是左旋而不是右旋,甚至很多文章说左旋是行令游戏的铁律。还有些文章在《红楼梦》里找了例子,认为那些例子都是左旋,所以这个例子也应该是左旋。但我个人觉得还是有可商榷的地方。

    我们怎么来证明它呢?比如我们先在怡红夜宴这个故事里面就能证明。这里有一段是这样写的,李纨抽了签,李纨的签上注的是“自饮一杯,下家掷骰。”所以李纨吃了酒,把骰子过给黛玉,这句话说明黛玉在李纨的下家,挨着李纨,没有任何问题。后文又说黛玉因为调侃探春,说探春应该招贵婿,探春说大嫂子顺手给她一下子。意思是李纨你顺手给她来一个耳刮子。所谓的顺手,大家想一想,中国古人特别讲究右为顺,所以古代有一些小朋友如果小的时候是左撇子,传统的中国人总是会尽量纠正他,把他纠正成右撇子。其实人类从生理上讲,有一定数量的人是左撇子,这个并不影响什么,但是中国传统社会对于左撇子比较忌讳,所以很多左撇子小时候被训练成右撇子。小说里并没有写李纨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我们不知道,但是我们按照一般的逻辑来推测,李纨是左撇子的可能性非常小,所以李纨很可能是一个正常的所谓的右撇子。探春说你顺手给她一下子,这个顺手指的就是顺右手,所以林黛玉应该在李纨的右边。如果林黛玉在李纨的左边,探春说你顺手给她一下子,这个说法是有点奇怪的。当然这个例子大家会觉得也不那么铁定,万一李纨是左撇子,而探春说话的时候又恰好没有注意,好像也能说得过去,我们须进一步研究。

    第四十回也是《红楼梦》里面非常重要的一回,叫“金鸳鸯三宣牙牌令”,可以说是《红楼梦》里面聚会最繁盛、最热闹的一次。一来从贾母到丫鬟全都来捧场,二来还有刘姥姥进来凑趣,贾府这些人也拿刘姥姥来打趣,刘姥姥也知道自己成为对方打趣的对象,她也特别配合。在各种因素的影响下,第四十回是《红楼梦》里面行令行得最好玩的一回。在行这个令的时候,小说的原文把所有人的座次都写出来了,清清楚楚。其实《红楼梦》在这一点上非常注意,很多次的小聚会都写了座次,只不过要看我们是不是去梳理它。

    我们来看一下第四十回的座次,它说“上面二榻四几”,所谓的“上面”其实就是北面,在客厅里面,面南背北的北面是上座。上面是二榻四几,两个榻四个小饭几。这二榻四几坐的是贾母和薛姨妈,贾母是贾府身份最高的人,当然坐在上席。薛姨妈不但身份高,而且是客人,所以也应该坐在上席。“下面一椅两几是王夫人的”,王夫人是主人,所以王夫人在下面,也就是在南面陪坐。余下的都是一椅一几,一个椅子一个饭几。接下来说的很清楚,“东边是刘姥姥,刘姥姥之下便是王夫人。”所谓的东边,如果贾母和薛姨妈是面南背北而坐,她的东面就是她的左边,薛姨妈和贾母的左边是刘姥姥,刘姥姥的左边是王夫人。接下来说“西边便是史湘云,第二便是宝钗,第三便是黛玉,第四迎春、探春、惜春,挨次下去,宝玉在末。李纨凤姐二人之几,设于三层槛内,二层纱橱之外。”把整个座次安排得非常清楚,也就是说贾母、薛姨妈的西边,也就是右手边第一个人是史湘云,然后才是宝玉、黛玉、迎春、探春、惜春等等。

    我们继续往下看这个故事,鸳鸯来宣令,首先是贾母先来说令,贾母说完令之后谁说?是薛姨妈,她在贾母的右边,也就是在她的右手边。薛姨妈说完是史湘云。他们是顺次往下说的。史湘云说完令是宝钗,宝钗说完令是黛玉。作者特别重视这个次序,清清楚楚把它写出来了,先是贾母,再是薛姨妈,再是史湘云,再是宝钗,再是黛玉。而且作者很着急想看刘姥姥的笑话,但是他又不想把中间这些故事跳过去,所以他才到了迎春的时候,故意让迎春说得不像,甚至错了韵。其实迎春虽然在大观园的女孩子里边不是特别聪慧的,但也不至于如此。只是作者为了行文简省,故意让她说错喝一杯酒就结束了,让整个故事不要太板。前边那些人为什么要那么详细呢?贾母和薛姨妈的话都有谐趣,黛玉说的那个话是要为后文宝钗找她算帐埋下伏笔,宝钗的或许与她的结局有关,史湘云说的“双悬日月照乾坤”就更加复杂,这些我们都不展开说。后来探春、惜春也都故意说错了。最后也不能把王夫人漏过去,就让鸳鸯代她说了一个,赶快过渡到刘姥姥。刘姥姥是最后一个,她在贾母和薛姨妈的左边。这个例子非常清楚表明,整个第四十回里面金鸳鸯三宣牙牌令,数数的顺序是右旋的,这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除了这个情节之外,《红楼梦》里面还有其他的情节也能证明这一点。比如像冯紫英请宝玉吃饭那次,也是有顺序的,仔细寻绎也可以推算出来。

    除此之外,我还找到一个证据也可以证明这一点,清代有一个人叫俞敦培,写了一部书叫《酒令丛抄》,里面收录了很多酒令。其中就记载了击鼓传花令,规定“令官着花在手,使人于屏后击鼓”,令官把花拿在手上,让人在屏风后面击鼓,你不能看见谁拿着花,以防作弊。“长短疾徐听其变,令官左手折花,由脑后递于右手”,这里写得很清楚,令官要左手拿花,在脑袋后边递到右手,右手拿到这个花再交给下家的左手。大家想想这种交花的方式意味着什么?当然是右旋顺行的,或者我们把它叫做逆时针方式。这样就能确定第三个前提一定是右旋的。

    我们把这三个前提都搞清楚就能还原“寿怡红群芳开夜宴”的座次。这个座次是这样的,小说里边写了五次掷点数,晴雯先摇了摇,摇出5点到宝钗,宝钗掷出16点到探春。探春掷出一个点数到李纨,探春掷出这个点有异文,我们等会儿再说。李纨抽签,签上说李纨不必掷点,把骰子给下家,让下家掷点。她的下家是黛玉,于是黛玉掷了18点到湘云,湘云掷了9点到麝月,麝月掷了19点到香菱,香菱掷6点到黛玉,最后黛玉掷20点到袭人,袭人抽完签之后正准备掷点,忽然外面婆子说已经很晚了不要再玩了,于是他们就散了,就是这么一个过程。


    把这些数字都拿来,按照我们刚才说的16个人,按照不离位算,包括右旋,我们一个一个来推算,就能推算出他们的座次。当然,这个座次里面,有几个点数其实有异文。比如晴雯到底是几点?晴雯的点数,其他本子都写的是5,只有程甲本和甲辰本写的是6点。麝月的点子,除了列藏本、甲辰本和程甲本是10以外都是19。还有探春这个点数,甲辰本和程甲本是19点,但是别的本子都是9点。

    这三个数字,我们到底以别的本子还是以甲辰本和程甲本为主?其实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比如说俞平伯先生在他的文章里面一直都是按照晴雯的点数是6点来推算的,结果他的推算图发生一点点小的偏差,因为他是按照程甲本的点数来推的。不过比较有趣的是,俞平伯先生后来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红楼梦八十回校本》,那个校本的质量非常高,当然那个校本的正文,后来人民文学出版社把它和启功先生的注合在一起来出版——因为俞平伯先生校的功力很深,启功先生注的功力也很深,这样的话也是能够两全其美。这个本子和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另一种,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的本子一样,都是非常经典的《红楼梦》的校注本。包括我身后这本书就是俞平伯先生的校本。人民文学出版社又新出了一套小的精装本,这个小精装本出的非常漂亮,这也是用俞平伯先生的校、启功先生的注。

俞平伯先生《红楼梦八十回校本》1958年初版书影

    俞平伯先生在他的学术论文里认为应该用6点,但是在他的校本里面用的还是5点。也就是说,俞先生在校的时候可能根据仔细的推算发现5点是对的,他放弃了自己在学术论文里面用的6点,所以6点是错的。在这一点上,脂砚斋本比程甲本系统要好。另外,麝月掷的那个点数,程甲本系统都写的是10点,但这个10点数下来跟我们推算是不合拍的,还是脂砚斋本的19点是对的。所以在这两个异文上,脂砚斋本都是更正确的,而程本系统是错误的。

    但是问题没有那么简单,还有探春的点数。探春在脂砚斋本系统里都写的是9点,而甲辰本写的是19点,到底是9点还是19点?我们根据这两个点数做了两遍推算,发现如果是9点也能推下去,但推下去之后全乱套了,丫鬟们都坐到炕上去了,姑娘小姐们都在炕沿下站着来陪侍,这肯定是错误的。所以在这个异文上,反倒是程本系统的文字是可信的。

    我刚刚给大家介绍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俞平伯先生的校本和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的校本,在探春这个点数上都是对的,都是采用19点这个说法,这也证明我们这个校本在还原怡红夜宴图的过程里对这个点数进行了深入的考察。

    我们根据这些逻辑推出来的结果是什么呢?因为这里没法给大家画图,我稍微给大家说一下。他们在炕上摆了两个桌子,大家围着炕来坐。炕里边一排中间坐的是宝钗,宝钗左手边是探春,右手边是李纨。探春的左手边是宝琴和香菱,宝琴和香菱已经到了左手边的炕头。李纨的右手边,也就是下手是黛玉、湘云和宝玉,这当然也已经到了炕的另一头。宝玉的下手是袭人和芳官。我们再回到炕的左头,左头香菱的上家是晴雯和麝月,晴雯、麝月、袭人、芳官都在两个炕的炕角上。在下边炕沿站了一溜相陪的是四个丫鬟,这四个小丫鬟因为没有掷点数,也没有戏份,所以我们不能确定这四个小丫鬟的相对位置,但这四个小丫鬟是挨着坐在炕沿上的,就是秋纹、碧痕、小燕和四儿。这就是怡红夜宴图复原的过程,我们现在把它完全复原了。

    复原之后能够带给我们许多思考,因为在复原的过程中大家发现,其实经历了很多文化常识的认可,情节逻辑的推算,甚至包括版本的校勘。如果我们看的是一个不太好的版本,比如完全按照程甲本系统去走,程甲本系统有好几个错误的数字,如果有读者比较较真,按照那个数字去排就会云山雾罩,根本排不出顺序来。我们可能会认为曹雪芹写这个情节的时候,本来就没有一个统一的安排,他是随便写的,于是就会忽略作者在这个地方的艺术营构。

    但是场景还原完之后还有一些问题也需要我们去探讨,比如俞平伯先生曾经提出,怡红夜宴的时候,他们到底用的骰子是几个。我不知道大家玩游戏掷骰子的时候是用几个骰子掷,俞平伯先生专门探讨到底用了几个,后来结论是四个,为什么是四个?他是这么说的,如果是六个的话,晴雯第一次摇就是6点,这个机率是非常小的,六个骰子摇了一下就是6点,证明每个骰子都是1,这个难度非常大,所以俞平伯先生说不可能。其实如前边说过的,俞先生在这里弄错了,晴雯不是6点,是5点,如果按照脂砚斋系统对于晴雯点数的描写是5点的话就会知道,一定不会是6个骰子,因为6个骰子不可掷出5点。比6个少会是5个吗?不会,古人用骰子,要么用一个,要么两个,要么四个,要么六个,双数。除了一个之外都是双数,不可以用单数,所以不可能是五个。会是三个以下吗?三个、两个、一个?也不会,因为黛玉掷过一个20点。大家想想,三个骰子,最大点数加起来18个,所以不可能是三个,因为三个掷不出20点,三个以下更不用说,所以只能是四个,这个答案比较确定。俞平伯先生提出这个问题,也解答了这个问题,确实他们用的是四个骰子。

    但是四个骰子之后俞平伯先生的问题还没有完全解答,俞平伯先生问了这么一个有趣的问题。他说起令用晴雯,方法很特别,为什么?一是谁都抓签,但就晴雯不抓签。二是行令掷色,下文屡现,像“湘云拿着她的手强掷一个19点”等等这样的话,也就表明他们掷这个骰子是用手掷的,但是只有晴雯不用手掷,这个很奇怪,晴雯是把骰子在盒里摇了摇。俞平伯先生没有做结论,他只是猜测说是否起令之法该当如此,抑另有别情。如果我们对这个情节含混一下也就过去了,但是如果我们认真想一想,其实晴雯在这里是充当了令官的角色。我不知道朋友们有没有人在酒席上去行令的时候有过令官,令官一般会先喝几个门杯然后来行令,行令的时候酒令大如军令,让谁喝谁就喝,酒席上有争论的时候由令官决断,所以令官的权力非常大。令官不参与酒令的运转本身,他只在场外监督酒令,或执掌秩序,或者做裁判员,大概是这个意思。我觉得用裁判员来比喻令官比较恰当。

    其实《红楼梦》里面有大量的情节可以给我们证明,很多游戏都必须有一个令官,就好像刚才举第四十回金鸳鸯三宣牙牌令,刚开始是贾母说要行个令,薛姨妈就说您行令没问题,您是不是先喝了门杯,贾母说这个自然,说完就喝了,喝了之后准备行令。结果王熙凤他们说还是让鸳鸯来行令吧,就把鸳鸯叫进来,鸳鸯喝了一个门杯,喝完之后发了一痛议论,说我就是令官,酒令大如军令,你们都得听我的,然后开始行令。

    还有一个情节可以做完美的佐证,就是第一百零八回,虽然第一百零八回大家都觉得是后四十回的故事,是无名氏续写的,未必是曹雪芹的原意,但是我们要知道,后四十回出现的时间非常早,距离《红楼梦》没有多少年,程甲本是1791年刊刻的,曹雪芹大概1764年左右去世,也就是说程甲本刊刻有了后四十回的时候距离曹雪芹的去世只有二十多年,所以他们社会生活的风俗是没有问题的,不会有太大的差异。

2005年版俞平伯校、启功注《红楼梦》书影

    第一百零八回正好也是要行令,原话大概是这样说的,“鸳鸯想了想说,如今姨太太有了年纪不肯费心,倒不如拿出令盆骰子来,大家掷曲牌名赌输赢来喝酒。贾母说这也使得,就命人把骰盆拿来放在案子上。鸳鸯说如今我们用四个骰子去掷,掷不出名的罚一杯,掷出名的每人喝酒的杯数掷出来再定。”这句话一说我们就明白了,前面“寿怡红群芳开夜宴”里面用四个骰子,这里面鸳鸯直接说用四个骰子来掷。“众人听了说这是容易的,我们都随着,鸳鸯便打点,众人叫鸳鸯喝了一杯,就在她身上数起,恰是薛姨妈先掷,薛姨妈便掷了一个,却是四个幺。”这个故事结束之后我们发现,第一百零八回行的这次令,正好可以证明我们前面说的那几个前提,也就是不离位数,因为鸳鸯打点之后,众人叫她喝了一杯就从她身上数起。不是从鸳鸯的下家数,而是从她身上数,这正好是不离位数的一个表征。当然,也能够证明我们刚刚要解决的这个问题,就是令官的问题,鸳鸯是令官,她不参与这个话题。

    这么说来,晴雯在怡红夜宴图里面也是令官,她只是掷一个骰子,掷出点数来让故事继续往下走,但是她自己不抽签,她自己后面也不再掷这个骰子,她已经置身事外了。

    当然我们非要搞清楚晴雯到底用几个骰子,晴雯到底是不是令官有什么意义呢?有意义,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五个部分,就是红楼夜宴图背后的叙事策略或者说叙事智慧,我一直认为对于红楼夜宴图的还原不是兴趣主义的学术研究,而是有非常重要意义的地方。这个地方依然是俞平伯先生给我们开了头,他在文章里说,《红楼梦》的原文说“黛玉却离桌远远的,靠着靠背,因笑向宝钗、李纨、探春等道”,黛玉说的话其实也不太招人待见,我们知道黛玉有时候嘴比较损。黛玉说咱们平常不让别人晚上聚众赌博饮酒,现在咱们也干这个,咱们以后怎么管别人。她为什么朝着宝钗、李纨和探春来说呢?其实也能理解,因为这三个人都是管家,我们知道王熙凤身体不好之后,让他们三个一起来代理管家之职,所以黛玉朝着他们三个来说。

    对于这个话俞平伯先生这么说的:“看书到这,总不过是为了宝钗、李纨、探春是管家所以对他们说这些话,但是我们现在知道这三个人一溜坐在黛玉的上手,竟是黛玉的脸冲着他们,却并不是一大堆人中特意挑出三位管家来说话。即使要说,向三人中任何一个人说也就够了,本无需乎把人找全了再说。然而今并叙三人者,只是自然得妙,依图观之,光景分明。”这是俞平伯先生的原话,他的意思是说,我们本来看黛玉这句话的时候以为黛玉只是对着三个管家来说挑刺的话,但是大家想一想,如果这三个人零散的坐在炕上,黛玉是不是脸冲着宝钗说半句,冲着李纨说半句,冲着探春说半句?这个情节就有点奇怪。但是现在我们把座次图排出来就会发现,在炕的里边挨排坐的三个人分别是宝钗、探春和李纨,黛玉在右手边,也就是在西边,靠着西边炕头坐着,所以她的脸正好冲着这三个人,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她直接冲着这三个人说了,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这个问题解决之后就结束了吗?其实没有,俞平伯先生继续解释,这一解释就解释出问题了。俞平伯先生说,“那晚的座次,宝钗首座,李纨二,探春三,黛玉四,然后宝琴、湘云、香菱、宝玉依席次。”也就是说俞平伯先生认为曹雪芹写黛玉面对那三个人是按照座次来说的,就是因笑道向宝钗、李纨、探春等道,恰好是因为宝钗、李纨、探春一个是首坐,一个是次坐,一个是三坐,就按照这个重要性的顺序来写的。这个说法非常有启发性,但是我个人觉得有一点小瑕疵,这个瑕疵就是李纨和探春的次序究竟怎么样,究竟李纨是二座还是探春二座?我们可以从两个角度来讨论,我个人认为宝钗是首座没有问题,但是二座应该是探春,三座才是李纨,原因在哪里呢?一是我们从两人在家里的地位来看,在《红楼梦》里面没有出嫁的姑娘地位都很尊贵,这一点启功先生曾经说过,满族的贵族家庭里面没有出嫁的女孩子地位都比较尊贵,我们在《红楼梦》里面能够感受到这一点,《红楼梦》里面好多次家庭吃饭,像迎春、探春、宝钗、黛玉他们都坐着吃,有的时候王熙凤,甚至李纨、王夫人,他们可能都站着侍奉,其实按照正常的逻辑,应该尊敬长辈才对,但是不是这样的。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探春地位应该比李纨高,这是一个原因。

    另外一个原因是,席面上到底左为尊还是右为尊?其实是左为尊的,宝钗的左边是探春,右边是李纨,所以应该宝钗第一,探春第二,李纨第三。为什么会这样说?我们把小说往前翻一翻,因为我们现在讲的是第六十三回,我们看看六十二回就知道,那里写四个寿星,上面坐了两位“寿星”,左为宝琴,右为岫烟,下边陪两位“寿星”,左为平儿,右为主人宝玉。宝玉作为主人,当然不能坐在尊位。


孙温绘 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当然还和一个地方有关,就是我们接下来要说的这个话题,因为我们以为怡红夜宴时候掷的骰子的数字和数字数到的人可能都是偶然的,但其实不是,其实作者有意识的设置了掷的数字,让那个数字恰好从当天晚上座次由尊到卑的顺序一个一个进行。就这么巧,晴雯一扔就扔5点,5点数过来正好就是首座宝钗,就是当晚坐在尊位上第一位的宝钗;宝钗扔了16点,数到她的上家探春,是当天晚上的次座。探春又扔了19点,19点是宝钗的下家,也是当天晚上的第三人李纨(所以探春不可能掷出9点来)。说到这里大家可能有点奇怪,为什么第一是宝钗、第二是探春、第三是李纨,黛玉哪去了?如果按照我们刚才说的没有出嫁的女孩子地位尊贵,我们不说黛玉是首座了,至少也应该是次座,不应该往后落的太多,目前看来她往后落的都不止是第四,很可能是第五了——因为宝钗下来探春,探春下来李纨,李纨下来又到了左边,左边是宝琴,宝琴下来再到右边才是黛玉,这样排的话按道理就不合理了。但这个不合理其实《红楼梦》已经给你解决了,在这些人刚进入怡红院的时候,宝玉就赶快招呼大家说“林妹妹怕冷,过这边靠板壁坐”。因为林黛玉怕冷,作者有意识让宝玉把她叫到旁边去坐,旁边就是西边,可能在西边有火墙或者怎么样,可能会暖和一点,所以让她坐在那里。俞平伯先生对这段情节也非常赞赏,说这个情节顺便把贾宝玉嘘寒问暖、情有独钟的样态摹画出来了,可能很多读者都没有认真看这个情节,但实际上这个情节已经包含了这样的意思。

    这个章法写出来之后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我们顺藤摸瓜再来看一下。小说在第五十四回中写女先儿击鼓,“皆是惯的,或紧或慢,或如残漏之滴,或如迸豆之急,或如惊马之乱驰,或如疾电之光而忽暗。其鼓声慢,传梅亦慢;鼓声疾,传梅亦疾。恰恰至贾母手中,鼓声忽住。大家呵呵一笑”,这里的“呵呵一笑”,大家就知道是故意操作的了。这是女先儿的操作,那作者曹雪芹在怡红夜宴里有没有操作痕迹呢?我刚才说了是有的,而且非常清楚。第一是晴雯掷了5点到了宝钗,宝钗掷了16点到探春,探春掷19点到李纨,到李纨之后按道理应该到宝琴了,或者说到黛玉了,因为宝琴没有故事,宝琴在怡红夜宴图里只是旁观者,她没有事情,所以她也没有掷,也没有抽签,她只是观礼性的人,所以按道理应该到黛玉了。

    但是作者把黛玉跳过去了,为什么?这一点也是俞平伯先生说到的,很有启发性。俞平伯先生说掷的这个签有一个特别精彩的地方,就是由晴雯传到宝钗来起令,最后的结尾由黛玉传到袭人来收令,这是一个章法。这个章法非常了不起,它是由黛玉的影子晴雯来起令的,起令之后交错着把令交给宝钗;之后又由黛玉收令,收令的时候又把令交给宝钗的影子袭人。把宝黛和她们的影子之间错综的关系用出令和入令融而为一,也就是说这个令出和入都有作者特意的设计,不是偶然的。为了这个特意的设计,先让晴雯当令官来起令,骰子到了宝钗,这个很简单就摇到了。但是他给黛玉另外一个任务,就是最后她和袭人一起来收令,所以黛玉中间不能出来,但是中间不出来又违背作者设定的那个逻辑,就是按照重要性的次序一个一个接令,违背这个逻辑怎么办?作者在这里特意调配了一下,就是为了绕开他自己设定的这个重要性的次序。

    大家回想一下那个情节,作者调配的非常精彩,他让李纨抽了签,按照一般的逻辑,李纨抽签之后,把酒喝完之后李纨就应该掷骰子,但是李纨的签上写着“竹篱茅舍自甘心”,她自己不用掷骰子,要让下家掷。也就是说黛玉在这不能抽签,因为她后面要抽签承担她收令的任务,但是她又不能不出现,因为她不出现,她的位次就不合乎作者的安排了,所以作者用了这么一个小策略,让李纨不掷骰子,把这个骰子过给黛玉,让黛玉先把她的位子占上,先让她出来一次。所以黛玉掷了骰子之后18点,就很顺畅地过到了湘云。湘云再掷,这样转下去就合适了。当然最后由麝月掷到黛玉,黛玉最后到袭人来收令。这是作者有意识的叙事调配,而这个叙事调配,如果我们对整个座次不了解可能就看不到这个调配。

    除了这个之外,我刚才说可以把这个话题当成一个数学问题来看,我曾经看到有一篇学术论文说“寿怡红群芳开夜宴”的概率问题,这个文章写得很好。它统计了一下这里的骰子是四个,按照概率的逻辑来算,每扔一次就是6的四次方的可能性,也就是1296种可能性。这1296种可能性在《红楼梦》里面出现了八次,出现了八个确定性,5点、16点、19点、18点、9点、19点、6点、20点,大家算算这八次的概率是多少?这八个点数出现的概率分别是:1296分之4,1296分之125,1296分之56,1296分之80、1296分之56、1296分之56、1296分之10,1296分之35,概率都非常非常低。概率最大的是14点,然后是13点和15点,但这三个点数一次也没有出现,他们投掷八次,这几个概率最大的一次都没有出现,反倒是概率特别小的,比如5点、20点、6点,5点的概率只有1296分之4,6点的概率是1296分之10,20点的概率是1296分之35,这个可能性都非常小。但是可能性很小的点数都出现了;19点的概率也很小,只有1296分之56,但19号还出现了两次,它为什么出现两次?不出现两次,按照座次重要性就没有办法调配。

    在这八个点里面,只有一个点的概率相对来说比较高,就是16点。16点的概率是1296分之125,几乎接近于10%。其余的概率都不超过6%,甚至有几个只是百分之零点几。如果曹雪芹写怡红夜宴就是他自己假装排了16个人,他自己在那掷骰子,按照真实骰子数字来写的话,是不会出现5点、6点、20点、19点这样的点数,或者说出现的可能性很小,不管怎么样你掷了八次,13、14、15这三个概率最大的点总应该出现至少两三次,但是一次都没有。

    说了这么多,我的核心意思就是,看上去红楼夜宴图的复原是一个很无趣的,好像兴趣主义的,钻牛犄角的事情,学者没事找事给自己找的题目研究,但其实不是,我们通过这个小的事情揭开了曹雪芹写作这部书的针脚——我们把《红楼梦》当作一件衣服的话,普通读者在匆忙阅读的时候会觉得这个衣服像天衣一样无缝,但实际上作者的叙事调配在小说里面很多地方都有,就看我们是不是够重视这个细节隐藏的那个小秘密,你只要深入到这个细节的小秘密里面就能看到,作者煞费苦心设计了很多逻辑在里面,但是很多人没有认真的去琢磨它。

    我们琢磨这个有重要意义吗?当然有,因为读古代小说重要的就是一种滋味,这种滋味,我相信喜欢《红楼梦》的红迷们都了解,你非要让我说,我说不上来,但是有些情节我读起来就是觉得有味道。或者说我们可以用香菱的一个比喻作为结束,香菱说读王维的诗也说不出来哪好,但是就是觉得嘴里好像有一个几千斤重的橄榄一样,回味无穷。实际上这些回味无穷的地方都集中在细节上,所以我们阅读《红楼梦》一定要钻到细节里面去体会它,只有这样才能入宝山而不空手回。

    当然细节又和文字息息相关,所以我们一定要重视挑选好的版本来读,更好的版本,红学家早就做了研究,把那些合理的细节,用更合适的文字表达的细节,放到整理后的版本里面。当然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这两个版本还有更好的注释,《红楼梦》的很多地方因为有复杂的文化密码,有的地方读起来比较困难,我们根据注释也能够进一步的深入了解。

    今天跟大家分享的就是这点心得,卑之无甚高论。关于怡红夜宴图有几十篇学术论文做背景,我和大家交流的时候也借鉴了很多学者论文里的精彩部分,如果说的不到位、不合理的地方请大家多批评。当然,《红楼梦》是永远读不完的,而且对《红楼梦》的理解也不可能定于一尊,也就是说《红楼梦》不是被哪一位专家学者来决定它的解释权,我相信每个读者在读《红楼梦》的时候都会读出我们自己希望读到的,或者自己能够感受到的《红楼梦》的美。所以无论怎么样,我们要多读。尤其是现在,如果大家在家里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或者在任何时候,只要你觉得这会儿没事干了,那把《红楼梦》读一遍吧,这是我最后的建议。

2020年新版“中国古典小说藏本”《红楼梦》

    我们今天就说这么多,接下来是互动时刻,朋友们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我们可以交流。

    我身后上面一排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红楼梦》的脂砚斋本的影印本。影印本太多了,我摆不下了,上面只摆了甲戌本、庚辰本、俄罗斯藏本、蒙古王府本和戚序本,其他还有己卯本、杨藏本、舒序本都没有往上摆,实在放不下了。


李小龙老师


有朋友问能不能推荐高中的《红楼梦》读本?

我刚才已经推荐了,这两个本子都可以,一个是俞平伯先生校、启功先生注的。一个是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的。这两个版本质量非常高,高中同学也是能够读懂的。

李小龙老师


有朋友说讲一下史湘云的结局吧。

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史湘云的结局在小说里前面铺叙了很多次,但是我们怎么理解,现在在红学界还是一个难题。比如在她的判词里有体现,在有些回目也有体现,像“因麒麟伏白首双星”,那个麒麟到底是关涉的宝玉和湘云,还是湘云和别人?因为在脂砚斋批语里又说湘云可能和其他人发生过情感纠葛,而脂砚斋的批语里面又提到宝玉对于湘云的情感其实和黛玉、宝钗可以相提并论的,再加上黛玉也曾经怀疑或者说警惕宝玉对湘云有别的想法。所以湘云的结局可能是一个很复杂的话题,我们很难讲得太清楚,因为太清楚了就有点像小说虚构了。

李小龙老师


有朋友问能不能给小孩子推荐适合的《红楼梦》版本。

我个人建议也可以说我刚才说的那两种。当然你要找一个替代本也可以,出版界出版过一些缩写本,但我觉得缩写本只是入门的一种读法,最终还是要进入到原文的阅读,任何缩写本都不能代替原文,因为原文的艺术容量是缩写本无法达到的。缩写本随便找一个看就行,但是最终还是要看原本。大家一定不要小看小朋友的阅读能力,小朋友的阅读能力非常强,大部头他们也不怕,只要他们喜欢。

李小龙老师


有人问秦可卿很神秘,怎么看这个问题?

秦可卿这个人因为是十二钗中的一个,但是又是十二钗中最早去世的一个,我们一个认为可能秦可卿是拉开红楼十二钗悲剧命运大幕的那个人,也有人说她恰好在第十三回去世可能也是作者有意安排,因为十二回结束之后,十三回开始新的征程,秦可卿就去世了。当然对于秦可卿神秘的来历,我们能够推测出一部分,但是又不能讲的太着实,因为讲得太着实就不是科学的学术研究了。

推测哪里不合理呢?秦可卿嫁给贾蓉,这个事情本身就不太合理。因为秦可卿的父亲秦业是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官,不但他的官职很低、势力很单薄,和贾府根本没有办法匹敌,更重要的是秦可卿还是他抱养来的,不是他亲生的,这样一个女孩子能嫁给贾府的长房长孙吗?这个几乎不可能。再加上秦可卿死了之后用的棺材是非常讲究的,当然小说写得很模糊,小说说秦可卿突然死了,找不到棺材来用,薛蟠说他有一个,是义忠亲王老千岁原来定的,后来义忠亲王老千岁坏了事,现在放着反正没用,你要用就用。贾珍一听很高兴就要用,贾政觉得这种东西非常人所用,太珍贵了,是不是不太好,建议他不要用,但是贾珍依然要用这个。义忠亲王老千岁预定的棺材,后来装了秦可卿下葬,那义忠亲王老千岁和秦可卿有没有关系?我觉得这个情节很可能在暗示着什么。但是正如我刚才说的,我们也只能证明这是一个暗示,我们不能确切说它就是义忠亲王老千岁的孩子或者怎么样。尤其“坏事”这个词在古代文化政治语境里面,一般都是犯了非常重的罪,如果她是义忠亲王的后代,义忠亲王和贾府关系比较密切,他有没有可能在全家被杀之前,偷偷把这个女孩子用某种方式托付给贾府,让贾府来照看?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呢?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性,我们也只能把它当故事来听,不能算学术研究的结果。

李小龙老师


我看到一个朋友的问题很有趣,他说四大名著怎么排座次?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我们会想到《水浒传》里面的一百单八将怎样排座次,甚至《红楼梦》里面的贾府四艳,或者薛林二艳怎么排座次,但是超出一个艺术逻辑之后这四部书怎么排座次呢?其实这个问题我个人从中学时候接触四大名著开始就一直在思考,我一直在想这四部名著到底谁更好,谁稍微差一点,但是直到现在我也认为这个问题无解,为什么?因为用我们俗话说叫做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好的作品都是无法简单拿这一部跟那一部去比的,尤其做价值判断。可能有人特别喜欢《三国演义》,但是有可能有人特别喜欢《红楼梦》,只要喜欢你就认为它最好。我们在普通生活中都会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要你适合这个书的艺术气质,你就会更喜欢这个书,对别的书可能不太喜欢。所以我们客观讲这四部书没有办法排座次,这也是为什么中国古人喜欢立长不立贤?原因在于“贤”无法判断,而“长”是可以判断的。谁出生早、出生晚是铁定的事实,谁也改变不了,但是贤与不贤就很麻烦。

我挑选这个问题来回答的想法是,我们阅读四大名著的时候要知道,四大名著作为中国古代小说最精彩的代表,每一部都是珍宝,每一部都有无穷的魅力,所以我们不用给它们排座次,也不用认为哪些不好,你只要喜欢就可以反复读。当然如果你对哪一部不喜欢怎么办?觉得也可以先放一放,不喜欢也许是生活阅历和艺术欣赏阅历还有一定局限,可能过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喜欢了。总而言之希望所有人都喜欢我们的四大名著,因为每一部都有它独特的、不可替代的价值。

李小龙老师


有朋友问如何看待后四十回?

这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后四十回直到现在学术界也无法确定它究竟是谁写的,但是对后四十回我个人有这么两种态度,第一,后四十回把《红楼梦》变成全书,这一点功劳非常大。《红楼梦》很可能本来是一个断尾巴蜻蜓,只有八十回,但是后四十回毕竟把它写完了,而且是完成度很高的写完了。我说完成度很高是因为,如果大家有兴趣看一看在嘉庆年间前后很多人去续写的《红楼梦》就知道,这后四十回的质量比那些高多了,不在一个层面上。而且后四十回也写了很多精彩情节,那些情节也让人很感动,艺术浓度非常高。但是另一方面我们不得不承认,后四十回相对于前八十回可能还是稍微弱了一点,这两种态度都比较客观。所以我个人认为,作为一个读者,我们最好不去轩轾后四十回和前八十回的艺术高低,如果你对后四十回产生了成见,你可能就不太喜欢阅读后四十回了,这样的话你接受的《红楼梦》可能就是一个半拉子产品,这可能还是一种遗憾。不管怎么样,无名氏替我们把这部名著凑成了完璧,我们还是要感谢的。

李小龙老师


有朋友问学龄前会不会看不懂?

我不好判断,每个孩子的阅读兴趣和能力都有不同。举个例子,比如我女儿,在大概一年级的时候就把近300万字的《哈利波特》都看完了,我也没有想到她能把那么大的一部书看完,一年级的时候她认识的字还不多,但是她竟然也那么看完了。所以我觉得对于小朋友,大人不要着急,给他书让他看,他爱看就看下去,不爱看就换另一个,这个没关系。当然,小朋友最好先从童话、儿童小说一步一步看起也可以,但是如果小朋友愿意看《西游记》也是可以的,从《西游记》慢慢进展到《三国演义》,甚至包括《红楼梦》,我觉得都是可以的。

李小龙老师


有朋友问《红楼梦》的改写,包括《西游记》的改写。

我刚才也大概说了一下,我觉得改写可以作为副产品,可以作为中间产品,我们要到那去,但是到不了怎么办?我们要借助一个手段,但是不要把这个手段太当真,在识字率不高的时候,对于大部头耐心不足的时候,先拿小的过渡一下是可以的,但是它的艺术浓度肯定是差别很大,最终还是要读原著的,就像我们吃一道很有名的菜,有人说我给你做一个简版吃一吃,原料大体上删减了一些,那肯定是不行的。

李小龙老师


有朋友问《红楼梦》里的甄家是什么角色?

这也是一个很有趣的话题,我简短说一下。《红楼梦》是一个特别庞大的体系,曹雪芹是很有野心的,他希望通过对贾府的描写来体现出整个社会发展的逻辑。《红楼梦》里面充满了一种末世的悲观情结,这个末世的情结要有涵盖性的,如果你只写贾府走向衰落,是不是贾府走向衰落就是整个社会都走向衰落呢?有没有代表性呢?曹雪芹为贾府配了另外三大家族,王家、史家和薛家,小说里反复强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有一家败落,另外三家都可以去帮他,让他变好,不让他败落,但是小说最后结局这四家都败落了,用这样的方式把贾府这个大家族扩展到别的大家族上。除了这个之外,作者还觉得不放心,所以作者又在江南安排了一个甄家。我们听甄家和贾家,真和假本来就是一对矛盾,也是《红楼梦》里面非常有名的一对矛盾,甚至在甄府还有一个甄宝玉,甄宝玉长相、性格各方面都很像贾宝玉,这俩人做梦还互相梦见过,但是甄宝玉是真宝玉,还是贾宝玉是假宝玉呢?哪个是真的呢?作者希望写的核心的人到底投射到谁身上?其实通过这样复杂的影射就把他写的一家悲欢变成整个社会逻辑的显现,这才是《红楼梦》具有丰富的社会解读可能性的所在。如果只写一家一姓,有可能只是例外,这就好像我们写一个战乱年代的故事,但是战乱年代的故事里面写了生活非常优游自在的一个人的家庭生活,你通过这个故事是不是能够看到那个时代的大背景呢?看不到,因为整个大背景都乱了,但是他们家在那个大背景里面活得很自在。作为一个单独的故事当然成立,但是它的涵盖性就差了。

李小龙老师


有人问黛玉的管家能力怎么样?

这个有点难为黛玉了,其实贾府在挑选宝二奶奶的时候,他们会有一些复杂的考虑,贾府到底挑谁做宝二奶奶呢?当然最重要的两个人选就是宝钗和黛玉。黛玉在贾府几乎从来没有治过家,也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仕途、经济、家庭这些问题她都没有考虑过,连她和宝玉之间说话的时候,宝玉就说你不用操这些心,反正不管缺了谁的,都缺不了咱俩的。一看就知道,宝玉和黛玉都不是居家过日子的人。但是宝钗是治家能手,而且在王熙凤生病以后,宝钗代替她和探春、李纨组成三巨头来治理贾府,把贾府治理的井井有条,治理中一些重要策略都是宝钗提出来的。所以不管读者是钗党还是黛党,不管你喜不喜欢林黛玉,你都不得不承认,黛玉可能在治家方面比宝钗还是要差一些。对于贾府的主人来说,给宝玉找一个宝二奶奶,当然治家才能是重要的判断标准。大家想一想荣国府的治家本来应该是李纨,因为李纨是贾珠的妻子,但是贾珠去世了,李纨作为寡妇并不适合出来治家。这时候王夫人又不愿意做这些细碎的事情,所以王夫人引进一个外援,就是贾赦的儿媳妇王熙凤。这个外援的引进并不合理,因为贾赦在荣国府不太受待见,贾赦和邢夫人都不太受贾母的待见,甚至有一次他们在讲笑话的时候,贾赦还专门讲了一个老母亲偏爱自己小儿子而不爱大儿子的故事,实际上是有影射的。正因为如此,大儿子没有掌管荣国府的,是小儿子贾政和王夫人掌管荣国府。这时候荣国府的李纨不能理事,王夫人又想清静一下,她就把王熙凤给招来,把王熙凤招来最关键的原因,一是王熙凤有治家的能力,二是王熙凤跟王夫人有亲戚关系,这是一个更重要的逻辑。大家想一想,薛宝钗有能力呢?有,薛宝钗跟王夫人有亲戚关系吗?也有。分析到这我们感觉好像黛玉真的岌岌可危,所以我们不能再往下分析了。

李小龙老师


有朋友问贾母是不是自始至终都支持宝玉和黛玉呢?

这也是一个非常难的话题,其实贾母很尴尬,因为在宝玉的婚事上贾母是隔代人。隔代人一般不管隔代人的事,中国古代封建家庭主要是由父母之命来决定的,所以宝玉的婚事拿主意的人是贾政和王夫人,或者具体来说就是王夫人。说到这我们再联系刚才讲的那个逻辑,我们觉得黛玉更危险了。但是贾母对于自己的外孙女是非常喜欢的,在贾母看来林黛玉哪都是好的,所以贾母很希望林黛玉跟贾宝玉结合,但是她不能说,不能直接把这个意见强加给贾政和王夫人,因为这样的话就越权了。但是贾母可以暗示,贾母在整个小说里面通过很多次暗示给别人看,尤其暗示给王夫人看,但这些暗示他们收到了吗?这个很难说。当然这个暗示读者收到了吗?说到这里希望各位朋友按照我们刚才分析怡红夜宴图的方式仔细看一看贾母的那些暗示,比如在清虚观的时候,贾母和张道士说给宝玉提亲应该怎么提,她说了一些标准;再比如宝黛两人吵架的时候贾母说的那些话;再比如王熙凤曾经跟黛玉说既吃了我们家茶怎么不给我们家做媳妇,王熙凤对于贾母是掌握非常清楚的,王熙凤说这样的话是有她的逻辑的;甚至包括后来薛姨妈也说了类似的话,薛姨妈也说要给黛玉提这个事。所以我们就会知道,贾母可能自始至终都是支持的,但是支持没有用,因为县官不如现管,只是说要让你去体会,这个体会从哪里来?当然就是从细节来了。

    由于时间关系,我们就回答到这里。最后,还是希望大家多读原作。我说的这些只是个人的看法,未必准确,我相信不同的人看《红楼梦》会有不同的看法。伟大的作品给我们带来的不是相同的看法,恰恰是不同的感受,大家一定要相信这一点,越伟大的作品越给我们带来有差异性的感受,所以我们不要妄自菲薄,不要觉得你的感受和一些专家感受不一样就觉得自己的阅读是不是走偏了,是不是有问题。你要忠于自己的阅读感受,哪怕假设这个感受是错的,但只要是你真诚阅读得来的感受就是你的感受,就是对的,它不是别人的,是你的。作品只有用自己的情感和经历熔铸过才能变成自己的,别人讲的再好听、再高大上也是别人讲的,不是我们自己的。我们如何获得自己的感受?也没有别的捷径,只有认真去读就好了。好在《红楼梦》这样的作品,包括四大名著其他三部,都非常好读,只要真的读进去了就行。我希望每一位读者都能够真正地热爱《红楼梦》,并且走进《红楼梦》。

    今天就交流这么多,谢谢大家,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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