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曹雪芹忘了曾在江南生活的日子,他就不会总在和友人聚会时讲起江南往事,他的友人也不会为他写下“扬州旧梦久已觉”、“秦淮风月忆繁华”这样的诗句。那段如长歌、如哀泣、如大梦的家族历史,不仅早已深深融入曹雪芹的心,也长久地锤炼着他的思想。 国博《红楼梦》文化展攻略(二) ——“经典的创作背景”:曹雪芹家族的历史 曹氏祖先起源于关外。有明确记载的是曹世选(又名锡远),明末在沈阳为官,战争中被后金劫掠。被俘后,曹家成为满洲包衣(家奴),先后隶阿济格、多尔衮属下,后随顺治皇帝入关。多尔衮病逝后,顺治福临亲政,将正白旗收归亲掌,曹家自此成了皇室内务府的奴才。 那段兵戈铁马的历史,距离曹雪芹相当遥远,是只能在父辈的陈述和历史的书页中去建构想象的“所传闻世”。 《多铎入南京图》 顺治元年,多铎以定国大将军从多尔衮入关,击败李自成军。挥师破扬州、南京,平定江南。 曹世选子曹振彦,振彦子曹玺,玺子曹寅……入清后,曹氏后人在南北各地任职,累有政声,直到曹玺被外放江宁织造任上,从此三代四人(曹玺-曹寅-曹颙、曹頫),上演了曹家在江南近百年的繁华。 清代社会,中西贸易互通、满汉文化交融。许多仅仅属于那个时代的风貌气息,充盈、绵延在曹雪芹细密编织好的故事里,成就了《红楼梦》历史性的价值。 江宁织造不仅为宫廷、官府供应丝绸,也担负行政性任务,如参与赈灾救难、汇报吏治民情、供奉地方特产等,是皇帝在江浙地区的钦差与耳目。而曹玺的夫人孙氏,是康熙皇帝幼时的保姆。曹氏家族享有的圣泽恩宠,是不难想象的。 “治隆唐宋”碑 康熙皇帝第三次南巡(1699)期间,拜谒了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墓地孝陵,题写“治隆唐宋”,并命曹寅等人负责刻石、制匾。康熙称朱元璋的治国方略,超过唐太宗李世民和宋太祖赵匡胤,正是希望借助对这位前朝汉族皇帝的赞美,达到安抚江南、缓和满汉矛盾的目的。 《红楼梦》中多次谈到国际贸易、舶来商品,比如“海西福朗思牙”的金星玻璃“温都里纳”。第十六回王熙凤说:“那时候我爷爷专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儿。凡有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养活,粤闽浙滇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 清廷在口岸设立“牙行”或“公行”,派员管理对外贸易事宜。南京是一个重要商埠,国际贸易十分发达。所以,和外国人打交道,是曹家免不了的差使。 《法兰西国夷人图与英吉利国夷人图》 采自清《广舆胜览》,描绘了清代欧洲人在中国的活动。 历史留下了一些片段。英国人威廉·温斯顿的祖父菲利普曾来华经商,在南京结识了曹雪芹的叔叔曹頫。温斯顿书中写道: ……这位东道主人极其慷慨好客,常常即席赋诗,以展情抱。为了酬答盛意,我祖父就宣讲《圣经》并为之详述莎士比亚戏剧的情节故事……而曹先生的娇儿爱子,竟因偷听之故而受了责打训教…… 三百年后,这鲜活的一幕让我们忍不住猜想,那因偷听大人谈话而受责罚的“曹先生的娇儿爱子”,会否就是当时正值年幼的小曹霑? 曹玺在任江宁织造时,曾在府内亲手植下一棵楝树,平日里就在这棵树下的亭中读书、教子。“楝亭”,后来成了他的儿子曹寅的别号。 曹寅任织造期间,曹家达到鼎盛。他的两个女儿,被康熙亲自指婚给了清朝的两位王爷。作为备受信任的家臣,曹寅与康熙皇帝直通奏折。康熙六次南巡,后四次,皆驻跸于江宁织造、苏州织造府邸。 当时任苏州织造的,是曹寅的妻兄李煦。李煦家喜欢听戏,据说曹霑的舅舅李鼎是超级戏迷,曾排演《长生殿》。曹家亦与彼时的大戏曲家李渔、洪升等人多有来往。 在江宁,曹寅不仅仅是织造官员,更担负着笼络江南士人民心、搜集各种情报的工作,所以拥有十分庞大的交际圈。他所结交的宿老文豪有傅山、顾景星、尤侗、朱彝尊、毛奇龄、毛际可、严绳孙、王士祯、姜宸英、纳兰性德、恽寿平、徐乾学、施润章、阎若璩等等。 《叶衍兰历代名人像传册》 叶衍兰是清代岭南词人、书画家,画中四人肖像,三人都与曹寅有关:尤侗,明末清初著名诗人和戏曲家;王士桢,康熙年间文坛领袖,曾任国子监祭酒;袁枚,清代著名的诗人、文学批评家、美食家。 为了纪念死去的父亲,曹寅决意作《楝亭图》,遍请海内诗人、学者、画家作画题咏,几乎请到了清初所有的名士,有六十多人。又有时任庐江知府的张纯修绘《楝亭夜话图》,亦遍征文人题咏。足见当时,江宁织造府中的文气之盛。 《楝亭夜话图》 这是曹寅和好友聚会的场景,他们夜谈的一个话题,是早逝的纳兰性德。图上有曹寅的题诗:“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曾知。” 曹寅藏书甚丰,这是宝贵的家族财产。他曾主持刊刻《全唐诗》,自己创作的曲、文、诗亦俱佳,写有传奇《续琵琶》《北红拂记》等,自我评价:“吾曲第一,词次之,诗又次之。” 历史记录了一个故事:康熙皇帝曾戏问江宁织造幼子:“儿知江宁有好官乎?”当时四岁的曹頫即答:“知有陈鹏年。”陈鹏年,是当年江宁第一廉吏,因得罪皇子胤礽,胤礽欲杀之,曹寅却执意叩头求情,力保他的性命。由此可见曹氏一门家风。 四次接驾带来了莫大荣耀,也留下了沉重的财务负担。曹家不仅要承担接驾的开支,还要应付皇子及随行们的勒索。每次接驾,竭力修建行宫、搜集奇珍异宝、培养戏班……曹、李两家亏空严重,虽尽心填补,且有康熙本人帮忙筹措,依然回天乏术。 康熙五十一年(1712),曹寅卒于扬州。江宁织造由曹颙接任,五十四年(1715)初,曹颙死,曹頫接任。 奏折档案 记录了从曹寅病逝到曹家被抄过程中的片断。曹寅在扬州得了疟疾,李煦代他奏请“圣药”。康熙皇帝恐怕稍有延迟耽误病情,立刻命驿马连夜赶送当时很少见的西药金鸡纳霜。 这年三月,曹頫代母亲陈情圣上,说曹顒之妻马氏,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马氏于是被带到了苏州织造府安心待产。在这里,曹颙的遗腹子——曹霑出生了。名字取自《诗经·小雅》:“既霑既足,生我百谷。” 曹霑的少年时代,就在繁华的江宁、苏杭之地度过,赶上了曹家在江南最后的荣光。 康熙六十一年(1722),康熙皇帝驾崩。雍正即位后,立刻对吏治亏空进行严肃整顿,江南三织造首当其冲。李、曹两家先后获罪。李煦被抄没全部家产,流放关外,几年后就去世了。 雍正皇帝对曹頫也很不满意,认为他不是行政人才。两淮巡盐噶尔泰说曹頫“年少无才,遇事畏缩”“人亦平常”,而雍正严厉批道:“原不成器,岂止平常而已?” 最终,曹家因家人骚扰驿站、暗自转移家产等罪名被查抄。经核查,他们在江宁的人口、财物共计:大小男女140口,房屋、家人住房13处、483间,地8处共计19顷67亩。除此之外,只有桌椅、床几、旧衣以及当票百余张。这些当票,被当作他们转移财产的证据。 奏折档案 曹頫被撤职抄家,曹家在京城和江宁的家产和人口,都奉旨赏给了新任江宁织造、负责查抄曹家的隋赫德。 曹頫免职后,曹家理应‘拨旗回营’,但新任织造绥赫德不忍见曹寅之妻孀居艰难,为他们保留了在北京的一处私有住房——崇文门外蒜市口的十七间半房子。 从这里开始,曹雪芹进入了新的生活。 成长在那样一个繁华中透着腐朽、混沌中蕴含生机的时代,出生在这样一个多重身份交织、有着传奇经历的大家族里,从战争被俘、立功到获罪,从皇家包衣、皇帝保姆到钦差耳目……既有关外满洲余韵,又受京师八旗影响,再加上那不可复制的半个多世纪“富贵温柔”、“风月繁华”的江南生活—— 这一切,将化作曹雪芹书写《红楼梦》的底色。 国博讲堂·第5场 —— 飘过岁月的歌声 “人们怎么评论音乐,我觉得都要放在一个前提下:我是根据曹雪芹的《红楼梦》写的音乐。我尽我最大的努力,把它写到了极致。在这一点上,曹雪芹是我们的榜样。最终我们做到了一点,就是维护了曹雪芹的尊严。 通过音乐,我希望架起一座沟通故事与情感的桥。它要如镜头一样,推过去,是此时、此地、此景,是具体的人物和情节;拉开来,是对人生、社会、历史全景式的、跨越时空的感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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