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夜，平野之侧绕着江流。
风从平野尽头来，拂过茂盛的野草，触到月光，便化作水汽潜入江流中。于是，潮水便涨，波光粼粼地向远处徐徐而去，涌向水天断裂的缝隙中。潮水碰着利刃一样泛着光的缝隙，“噗”的一声，散作雾气云气，渐渐地又显出隐约的轮廓。
那轮廓是完美无缺的，春潮不停，它于是愈清晰。雾气中皎皎的一片光亮起来，落在江面上。
原是月生了，月色一点一点铺开来，银白柔软若散开的长发，密密匝匝流了一枕的月华。也许是眼花，是静悄悄的堂前交缠的一树花枝，曲曲折折地舒展弥漫，生了满枝的梨花。
这皎洁漫过江河、染遍空气，流霜与白沙便被淹没了。
风正吹拂来，月下江潮送水，奔流不息。江上扁舟，在黑夜里一点灯火摇曳，那灯火随水一点点荡漾开，化作流光隐入楼中。楼高几丈，不知何处，静静潜匿在黑暗里，却又任月光照得二楼轩窗玉白。
烟气雾气从香花中升起来，袅袅散入月色里。月光照在妆镜上，明灭各半，镜中人的脸，半隐半现，神情难辨。空气里浮生细小却清晰，犹如烟气雾气，犹如月华，开在衣角襟口、眼角云鬓，风一吹，便全化开。看不见，所以卷帘吧，将帘卷起，将月挥去，或许轻得如云雾的眼光，还能穿过妆镜归去江上，就伏在舟中他的枕上。捣衣吧。将水拂去，将月捣碎，或许捣衣声中若有似无的一叹，还能顺着砧上之水流入江中，就抚过他卧着的客舟。多难过。我还看着你的方向，还想着你的眉眼，恍惚便能听到潮声，闻见你衣上香气。要多难过。偏偏我放的雁寻不到你，我托的鱼尺素仍在。
因为带你走的，是月光。夜色里，客舟下，都是月光，穿过水天断裂处，驶向黑暗。看不见，昨夜的梦里，潭水沉静，满地落花，顺着江水，一去不回。我还在冗长纠缠的梦里，天却快亮了，斜月隐入雾气。已有侯门的篆烟透入窗来，香气沉沉。镜前搁着胭脂花钿，架上衣色如月。而我只看见江畔花林妖娆、红枫灼灼，看不见月色和舟。江水仍流，也许要送的正是晨时江岸边的另一叶舟。
那叶舟同你的一样。或许今夜月光，也同你走的那日一样。
我还未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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