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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常明:镇北堡影视城

 石榴花文艺 2020-05-21

镇北堡影视城

文/吕常明

镇北堡影视城距银川市不远,2018年7月18日晨起,便懵懂驾车前往。先前只听说有这么个地方。按说它大名鼎鼎,我早该如雷贯耳才是,因为时空遥隔就成了参(星)与商(星),两无相知。若非来游,很难想象会一下子了解它、理解它、走进它。

它的出名,不在历史,而在与中国电影的关系,体现的是张贤亮“文化也是一种生产力”的观点。从中国电影史层面上说,这里确实功不可没,不仅走出了诸如巩俐、朱时茂、姜文、葛优、陈道明等影帝级人物,也诞生了《红高粱》、《牧马人》、《大话西游》等经典影片,也算是母以子贵了。但我既非影迷,也不追星,这些名头都如城堡墙头的彩旗,招展得再起劲,于我来说也只是装点。我希望目光能够剥去繁华,跨越时空聚焦于堡子背后的故事,遗憾的是自己缺乏这样的能力。在明星和电影展示墙以及影视拍摄遗址前,我的脚步还是迅疾了些。

九点左右到达那里。烈日当空,彩旗飞舞,人流滚滚,停车场尘土飞扬。保安在烈日下紧张地维持着秩序。我随游人买票检票,从招摇的彩旗下走向写有“清城”二字的城门。黄土夯筑的城墙上如潮水冲刷的大大小小蜂窝状坑,与统万城遗址城墙相似,但与长城遗址截然不同,长城上是没有蜂窝状坑的,这可能意味着筑城材料和施工方式的差异。城门口背靠城墙摆了一个刑场,一边摆了些黑色铜炮台和车马,游客在排队合影。大门内是一个小小的半弧形瓮城,这里有最让人乐于说道的张贤亮小说《绿化树》中的“镇南堡邮政代办所”,墙上还有央视名嘴崔永元的题字。穿过十余米长的内城门洞,入城。里面或集市、或店铺、或戏楼、或旧时民居,还有拍摄《西游记》的盘丝洞,有“文革”和农业社食堂等场景,影视中看到的场景差不多都能找到。有的店铺是假的,塑了假人应景;有的是真的,有人售卖当地小吃。城不大,慢走半个小时就基本转完了。这里,一边是喧嚣,一边是寂寞;一边是新生,一边是没落;一边是拼命创新,一边是努力复旧。新与旧、古与今因利益融合为一体,像一锅农家大烩菜,满足着影视拍摄的需要,又照顾着游客们的兴致。

从清城出来,到南面老堡。老堡是明城遗址,建于明代弘治年间,1738年毁于地震,清人在旁边又建了一座略大点的新堡,都是就地取材,黄土夯筑。老堡破坏严重,城墙残存不多,但山山寨寨的影视遗存不少,也有在建的拍摄场景。最后走近的是高高立在废墟上的城门,彩旗拥着的一道椭圆形土坯门,许多影视中出现过的。两边的断壁残垣渐次走低,只有它高傲地敞着,像时光隧道口,似乎走进去就能穿越到周秦汉唐。它让我想起故乡山头的月亮,想起与月亮有关的故事,想起“八千里路云和月”的悲壮。这意象深深地印在脑海,以致成为我对镇北堡最深刻的印象之一。

头顶烈日,地面热气蒸腾。我机械地随人流迈步,走马观花,完成一名游客的任务。因为我真正希望看到的是那坑坑洼洼的城墙,是那残缺的一块碑一片瓦,或者一片壁画石刻,并试图在其中寻找些东西,比如灵感,比如诗情,如同当年游览沙漠深处的统万城遗址给我的感受。

神形疲惫之际,我意外地碰到了张贤亮——作家张贤亮。张贤亮的文学名声众人皆知,我说的是他作为一名作家的责任意识。

来过这里的人大概都会看到一截砖墙上写着:“中国电影从这里走向世界”,而镇北堡也是通过电影走向世界。镇北堡在宁夏一带的军事堡垒作用历史不算久,但能有今天,张贤亮居功甚伟。过程大致是这样的:张贤亮1961年在农场劳改时发现了镇北堡,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将它介绍给影视界,1985年银川市将镇北堡定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但无力修缮保护,1993年张贤亮成立了镇北堡西部影城开始按“修旧如旧”的原则进行修复,1998年在政府支持下搬迁了堡内的22户牧民建成影视胜地发展至今。一座废弃老堡在张贤亮努力下,变得容光焕发。

现在有人喜欢拿文人的责任意识说事,说社会道德已经滑到极危险的地步,呼吁文人担当起拯救的责任。现在的道德标准固然与过去有所不同,但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点,道德不是子曰诗云,不是唐装水袖,不是长袍马褂,不能把现时相比过去没有的特点说成是滑坡。尧舜时代不完全风清气正,汉唐时期一样有民不聊生,明清两朝一样有尔虞我诈,民国时期更有人血馒头和围观杀人之愚。所以,这本身就可能是一个伪命题。在此伪命题的前提下,有人声泪俱下地奔走呼告,似成为一种时髦。在镇北堡看到的张贤亮,还如书上那般憨笑着。他没提任何社会责任,没批公众道德,他只是做他能做的想做的事,将镇北堡推入公众视野,推向世界。

他在《我与镇北堡》中说,镇北堡西部影城,无可置疑地向当代人宣布: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而作为人文科学的文化艺术也是一种生产力!他在书中也对影视城的未来做了预测,说:“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拍摄影视片不再需要现场的实地作为背景,所有背景甚至演员都可用电脑制作;也可能在不久的将来,西部影视城被来此拍片的剧组利用得无可再利用了。到那时,西部影视城将会成为一座电影电视剧的历史博物馆而存在,并且越来越具有历史价值,永远矗立在宁夏大地上,永远是银川的一道美丽风景。”他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用行动诠释着什么是文人的责任,怎样才够得上谈文人的责任。

我从《灵与肉》中了解的是一位作家,在这里看到的是一位作家的责任与担当。

许多人给予镇北堡影视城高度评价,其中较为一致的评价是:“镇北堡西部影城‘借影视艺术之体,还民俗文化之魂’,再现了祖先们的生活方式、生产方式和游乐方式,现已逐步成为中国古代北方小城镇的缩影,以‘继承中华传统,弘扬民族文化’精神为主线,逐步实现了从‘出卖荒凉’向‘出卖文化及历史’的跨越。”这让我想起上世纪八十年代,以《红高粱》发端,掀起一股“我奶奶、我爷爷”热,世界瞩目,让人感觉中国那代人就是生活在蛮荒之地,物质生活是贫穷的,精神世界是荒凉蒙昧的。当然这些曾经被批评为展示祖宗的丑陋,是自揭家丑。我常常怀疑,我们先人的生产、生活方式和游乐方式真的是那样丑陋的吗?我们的传统和民族文化真的是那样丑陋的吗?宁夏荒凉的自然地貌是地理特征,不能代表人的生活常态,以先入为主的视觉感来考量精神层面很难有说服力;影城是有着古朴、原始、粗犷、荒凉的特点,但人为因素的作用要远远小于自然因素的作用,以自然因素代替人的因素也绝对偏颇。有照片记录了这里开发之前的情景。照片上是一片羊圈,没有树木没有高楼,只是一片低矮的破羊圈显示着这里的落后与残破,反映着那个年代,甚至那个年代之前一段时间这里居民的生活片断,这是一个区域民族特定时代下特有的生活方式和生产关系,有着这个民族内在特质的烙印,它是自然形成而不是为迎合谁而存在的。他们的物质生活可能是艰辛的,文化生活可能是单调的,但他们的生活未必荒凉!事实上,先人们生活的古朴和原始中充满着人性的光辉,那辉煌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就是明证。怎么到了影视中就成了荒凉?同时,“继承中华传统、弘扬民族文化”的宣传是没问题的,但中华传统、民族文化是什么呢?仅是几件古妆、几座破宅、几片旗子,还是几个旧碗、几本古书、几则旧事?所以,说过去出卖荒凉,出卖的是自然影响下主观强加的荒凉,出卖的是电影题材的荒凉,出卖的是那一代导演们心中的荒凉;现在出卖文化及历史,出卖的是沾了铜锈的文化,出卖的是现代人笔下编的故事,出卖的是戏说歪曲了的祖宗。所谓的“传统”,只是强加于古城上好看的一件外衣,真正的传统与民族文化被掩盖了。追逐高片酬、高出场费、高票房下的影视界,恰恰显示着影视界多年积累下来的精神荒芜与价值的扭曲;今人的玩意放在旧地方摄入影视摇身变成传统,恰恰意味着传统文化与民族文化的生存危机。现在,传统文化和民族文化正日益被集体无意识变成一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这是整个民族的浮躁与悲哀!社会迫切需要一个戳穿皇帝新装的孩子。

光鲜的背后是艰辛,热闹的背后是寂寞,成功的背后是委屈,繁华的背后肯定是荒凉。世界上除去花红柳绿,除去男欢女爱,除去忠孝亲情,其实还有荒凉,是与繁华相伴的常态。只是当时那个时代的影视角度有些偏。今天,我华彩的外衣下既有知识的荒凉,也有精神的荒凉。如果说知识的贫乏导致视野的荒凉,那精神上的寂寞与荒凉来自哪里?我试图寻找根源,但越找越觉得苍茫,毫无头绪。

西部地理特质在某种程度上正好与我的心灵有着某种契合。我无法知道它是否对自己的状态满意,但我知道它的精神其实是丰富的、繁华的,只是被世俗的喧嚣掩盖或曲解罢了。

那被风雨雕蚀的城墙,我能听到它的呼唤。或许,这就是我要来这里看看的理由。

2018.07.26晨



(作者简介:吕常明,男,笔名冀根,1971年生,籍贯河北涉县,居西安,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小说、散文、诗歌皆涉猎,在诸多报刊和网站有诗文发表,好书画和旅游。出版有散文集《生灵》,小说集《路归路桥归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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