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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友谊:我们的城

 石榴花文艺 2020-05-21

城市 城市

文/魏友谊

此时,我坐在我的小小书房,觉得这才是我的城。不大,有喜欢的画挂在墙上,有父亲亲手做的写字桌和单人床,有一扇格子门有喜欢的瓷罐,一个插着爱人的书法作品,一个插束干花,有打印机,有我一直安静着的照片,还有一叠书放床头。坐在这里敲击键盘,我,就拥有了一座城的富庶。

 对于身外的城市,我一直是过客。情愿游走于自然的山山水水间,不喜走入城市的喧闹与繁华。如果说内心完全脱离,也不真,还有一丝欲望的满足只有在喧闹处才可以寻找到,譬如购物,譬如在金钱的诱惑下在闹市做个生意人。
       

二十天前,堂兄打电话,说他身体不好,需要住院。但他的班不能耽误,若请假,就会失去那份工资不错的工作,问我可愿替他一月。听工资高,就答应了,这可是我在小城打三个月工的工资,我当然愿意一试。
      

 来到堂兄所在的超市,他的主业是卖豆腐,每天早晨六点在超市收货口按时接公司来货,各种豆制品用地牛拉到卖场加工间,一张张,一个个,一块块包装好,整整齐齐摆上货架,一天的大部分工作就完成了。 
      

堂兄刚见我,就给我介绍,活如何“细分细作”,就提起“地牛”。“地牛”初次在堂兄嘴里听到时觉得土而不雅,不知为何物。第二天随堂兄看到那个简单的铁器可以载得动那么多货物,而且如此灵活运动的时候,才觉得把这个驮着重物被人牵着走的机器,叫做“地牛”再合适不过了。地牛很乖,肯卖力且好操作。再重的物品,放它身上,很小的空间只要它的身体勉强过去,直弯,转角都会乖乖随你牵引而绝不会碰到离它几公分的商品和货架。
      

人可以自由地牵着地牛从收货口坐电梯下到库房,再经过库房满满当当垒起来的鸡蛋、水果、蔬菜框旁牵进卖场绕进操作间,卸下货品。再牵去收货口归还。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农妇,牵着一头牛在陪我干活,多少对它有一些情感了。
      

幸运的是,工作第二天,我就有了一个忠实听话叫“地牛”的伙伴。
      

堂兄交代完工作后,就离开了。我学会了操作电子秤:开机,输密码,去皮,单品锁定;也学会了切换常用价码,当日单品价码锁定;学会用包封机,换纸;学会换称纸,不同多种包装。真好,我又多了两个伙伴,电子秤和包封机。
      

 还有一些地方需要去适应。
      

适应对一个农村出身的人来说,不难。但在无数次踏进城市的时尚大气后再踏进城中村,去体味其中,就有点难消化。
      

 堂兄回家后,租住的城中村房子刚好我住。从超市到城中村,要经过一所大学,再经过一条长长的小路。在城里,只能说是小路,它不通公交,只有两车道,人行道忽而宽敞忽而逼仄。单人行,足够宽敞了。
       

我每天一个人匆匆穿过那条路,步行20多分钟来回两次。
       

小路尽头是大路,双向八车道,有天桥横跨,但如我这般疲倦的行人很少上天桥。如鱼般穿梭在车流中溜过,是我的常态。溜过大道进入城中村,村口有门楼。进村就是另一番景象了,门面房侧立两排,统一油腻。污渍沾满门头,墙面、地面更不消说。第一次去,堂兄告诉我,哪家面好,哪里卖菜,哪里是澡堂。
      

 心里极其不屑,但能去哪里呢?我必须在这里吃饭,买菜,洗澡!当然还要住在这里。
       

堂兄的房子在三楼。一楼里面主屋主家住,主屋中间一道大铁门,把一楼一分为二。铁门外出租。进大门,右边两间厦房,左边一间和楼梯并排,中间过道通主屋和楼上。

上楼道,进入黑暗。声控灯很不听话,需要不停跺脚或假装喉咙痒,咳嗽数声,灯才亮起。主家节俭,会过日子,灯泡发出的光让我想到《春风沉醉的晚上》里的烛光,想起在烛光中作者看见隔壁房间女人上楼的身影。我住了二十天,看见的也全是身影,没看见一个清晰的人脸。
       

有时候中午有空,会回来休息,下午再去。二楼以上,围一方天井四周房门对开,天井二尺宽,三尺长,有铁护栏围一米高。虽是天井但不透光。白天透过前房向阳窗户再穿过屋内后窗窗帘,有微光可见整层楼面大致布局。这时,想起香港出租的“鸽子屋”,一张张床用铁丝网围起,就是一个个单独的租屋了。眼前便不觉黑暗和拥挤,竟有了一丝宽敞感。
     

  前房后房,左右房之间绳如蛛网,分不清哪根是电线哪根是晾衣绳,需细细寻找源头仔细分辨才可弄清。一楼到五楼有电动车从自己屋里扯根电线出来,再由天井吊下去接上插座充电。还需从自己门口拉条绳子绑到牢靠的地方,做晾衣绳。这也得眼睛亮,要不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上三楼右拐,过水池带卫生间,就是我的租屋。屋内陈设不必说,能睡就好。只是每天回去洗漱时候,卫生间的气味就难承受了。这时,你若问我文明是什么?我要说,文明在村外休息。这样的环境下,我也是野蛮人。我会一边心里骂,一边一盆水一盆水去泼厕所。水顺势流到水池下的下水管道。每天早晨和中午,借着厕所萤火般的长明灯和三楼前屋透出的光我在此洗漱。晚上,我房间的灯光斜照出,再就着厕所的光洗漱。
       

厕所是公厕,是三楼所有租户共用的。不是亲眼所见,不相信租屋主人都这么滥用厕所。不止男人,女人也是,小解后一致不冲,冲者少,竟让我刮目视之。
      

都是同类,本不该如此刻薄。但受之污气侵扰身心,不由以毒对之。 
      

 有一女,倒是引我注意。住对面房,常在我夜里十点半到家后在水池旁洗漱时,她上楼。开门,开灯,接水,烧水,关门。每次动作一样。不见她如我般,回来先哗哗哗洗半天。也许比我更懂尊重,怕水声影响了一圈租屋人休息。
     

 有天夜半,猛然楼外窗户下一阵叫骂声,又带哭腔,为一年轻女子和男人闹,声音堪比鬼哭狼嚎,男人无声却明显在阻拦其哭嚎,她却愈加哭骂得厉害。我住三楼后房,屋后为另一条街。整条街就在一阵哭嚎叫骂声中醒来,每个房间主人也都骂开娘了,但都迷迷糊糊又睁着眼在心里骂,如我。又一晚,狂风起,不知谁家屋顶铁皮被风卷起又摔在钢架上,拍打和鸣叫声让人想从床上跃起,且一声比一声刺耳,一阵比一阵尖利。好不容易,风小,迷糊了,又猛一声摔打震得人心惊肉跳。城中村见不到树,街道间距四五米宽,房高四五层,再大的风竟不呼呼,就没办法预防那声音何时再来袭。就这样,一夜无数次被惊醒,又在倦意中睡去又再次醒来。
      

 二十天里,村中又一风貌在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暴露在太阳下,在城市一步之遥。
       

中午,我回屋,刚进村,就见一抽水车停在不远处。再往里走,一阵恶臭迎面扑来,随之看见路面两旁污水正沿着门面房门口从街里往外流。我需走正街过三条小巷左拐入户。在巷道口,只见整条路面已漫在污水中。回头,行人依然,饭馆依然,吃饭的一脚跨过污水踏入饭馆依然。

绕道回到房间,我的临时租屋。没去买菜,没去吃饭,饥肠辘辘却又堵得慌。 下午,照样和城中村人一样出入,一切都像没发生似的。
      

 每天早晨,5点半起床,入正街,就有小吃摊早早摆在路旁。水煎包、油条、包子、稀饭、胡辣汤、豆腐脑、手撕饼等,都不贵。出了这条街,路过处不再有饭馆。所以我的三餐大多要在这里解决。早起10分钟,可与南腔北调的农民工坐小吃摊上共进早餐。晚几分钟,只能买两个包子一杯稀饭边走边吃。  
      

五点多的小吃摊,可算街头一景。此时,太阳将出未出,霞光普照东方,虽照不到这条街,但清爽凉快。这时的街头无闲人,出行者大多要坐下来吃饭,吃过都急急走了,各奔东西。多独来独往者,也有两两相随的,便听出一些故事来。一青年说:我还是想回去。稍长者说:回去干啥,咱那边那点工资,在这里能挣到钱,好赖比回家强,别回,就跟我干。小青年理缺般笑嘻嘻小声说:不爱在这儿。长者说话干脆利索,问:为啥?小的依然笑嘿嘿:说不来为啥不为啥,就是想回咱那儿去。  

又一次,旁边坐两个五十岁左右男人,两人都提一帆布兜工具包。一个说:你美的,钱到手了,今儿个就剩好好睡觉了。另一个回:干一夜,就三百块钱,美啥呢美,嘴里虽这么说,脸上乐滋滋的。两人都四川口音,不管早起才出门的还是干了一夜活回来的,都语调清醒快乐,无倦意和疲惫。不像我,吃饭还迷迷糊糊,过马路后,才提起精神,脚步快起来。

晚上的街头就热闹多了,卖西瓜的,水果的,烤面筋的,炒米饭的,下馄饨米线的,卖串串的,烧饼的。饭馆依然都开着,小摊避开门店摆在一旁。每个摊点用竹竿挑一盏灯照明,吃者吃的稀里糊涂,卖的看似熟练也可能马马虎虎。大家都不讲究,吃不死,饿不着为原则。住在这里,吃在这里,摆着这样的小摊,谁嫌谁?谁讲究说明你不入世。
       

我不敢不入世,住这里,吃这里,我也不嫌。
       

但刚刚走过通明的大道,走过鳞次栉比的高楼,看高楼上星星般美丽的万家灯火,我的农民工兄弟姐妹们是否也如我般翘首过?是否也幻想能住进其中一户?也盼望半夜回家能洗个热水澡,盼望不再在臭气熏天的公厕旁洗洗涮涮?
      

 我知道,不远的地方我家的灯盏和高楼上的一样辉明,它亮着,为我亮着。也知道,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但心里却忽然万般惆怅。何时,打工也能住进高楼,也有自己独立卫生间和厨房,也有阳台可养花可晾衣,也有绿树红花的门口小路。

对了,城中村没有一棵树,一个村没有一棵树!这远远不是农民工想住的村,也不是农民工想要的城。


(作者简介:魏友谊,网名:牧心。西安市作协会员,陕西省散文协会会员。有多篇文章散见于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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