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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蕊玲:我的父亲是孤儿

 石榴花文艺 2020-05-21

孤儿

文\孙蕊玲

我一直知道我有奶奶,父亲有妈妈,可作为老大的姐姐却总是说父亲是个孤儿。

奶奶是从兴平逃婚改嫁到户县的。她的第一任丈夫是个大烟鬼,吃喝嫖赌,无所不能,当时她已经生了我的大伯,面对整天非打即骂的大烟鬼丈夫,奶奶实在忍无可忍,有一天,趁着天黑,把尚在吃奶的大伯子藏在褡裢里给背了出来。一个小脚的女人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连夜从兴平来到户县投奔驻扎在这里的三弟弟,也就是我的三舅爷。

奶奶的到来,令尚在带兵打仗的我的三舅爷犯了难。三舅爷整天里东奔西跑的,部队里也不允许家属待在部队,更何况小脚的奶奶还带着个嗷嗷待哺的大伯子。无奈之下,三舅爷委托当地的老乡还有自己的手下给奶奶在当地找个婆家。功夫不负有心人,三舅爷的手下,东索谷村的一位士兵把要给奶奶找婆家的事给自己的家里人一说,他的嫂子首先想到了自己娘家的弟弟,也就是我的爷爷。我的爷爷不是孙家亲生的,他的姐姐是个奇丑无比的麻子脸,家里人多少有点嫌弃,所以把这个唯一的女儿远嫁给东索谷村,而另外领养了一个外地小伙子做儿子,这个人就是我的爷爷。这个孙家当时家境还算殷实,一亩地大的庄园,两个小院子的房产。

奶奶和爷爷结婚后,爷爷渐渐暴露出了自己赌博的本性,勤于持家的奶奶也管不住我这个爷爷,终于在生下我的父亲后的一个夏天。眼看着地里的麦子一天天黄了,家家户户都在磨刀霍霍,准备下镰抢收,我的爷爷一夜之间在城门洞里赌博输光了所有家产以及等待收割的麦田。我奶奶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整个人几天之内也失了形,看着怀里抱着的小儿子(我的父亲)还有哭着喊着饿的我的大伯子,我的奶奶悲痛欲绝,哭喊着自己的苦命。还好家里的两个老人发话了,和奶奶一起把这个忤逆不孝的败家子爷爷给赶出了孙家的大门。

不几年,家里两位老人相继去世。奶奶独自带着两个幼小的儿子,种着尚存的几亩薄地,勉强的苦度日子。我的父亲早早就没了自己的父亲,因此对自己的父亲印象都来自奶奶的述说。他是个有着母亲的半个“孤儿”。

家里太穷了。面对一天天慢慢长大的两个儿子,奶奶实在是力不从心。当三舅爷终于有一天带兵路过我们村口,奶奶央求她的弟弟带我大伯子去当兵,那一年我大伯子也仅仅只有八岁。那一年开始我年仅五岁的父亲就失去了又一个自己的亲人,亲兄弟这一别,就是一辈子再也没能见上一面。剩下的日子里,这对孤儿寡母只能相依为命,苦苦度日。

父亲长到十二岁,民团把他叫去当团丁。那时的民团也就是后来的派出所。父亲在那里干了三年,十五岁时,我奶奶的身体日渐衰弱,眼看着家里的几亩薄田没人能够好好打理,父亲无奈之下回到家里,毅然挑起家庭的重担,一边照顾多病的奶奶一边侍弄家里的口粮地。

家里一直都很穷,穷得父亲长到快三十岁了还没娶上媳妇,这可急坏了我的奶奶,她天天求人,央求别人给她的儿子找媳妇。奶奶是个贤惠善良的女人,又特别爱干净,父亲说奶奶有洁癖,奶奶总是把家里的门口和地面扫的干干净净,并经常用白土刷白,这是村子里其她女人做不到的。也许是缘分,也许是上天庇佑,父亲二十九岁那一年终于娶上了媳妇,一个比自己小九岁的女人,有了我的妈妈,也就有了我们兄弟姐妹四人。

奶奶是个大家闺秀,识文断字,因此我的父亲也就粗通笔墨。但命运的不公,家里的贫穷,没能让他待在城里,而是当一辈子农民。听说解放初县政府派人来叫父亲去镇上的派出所上班,父亲体谅奶奶年迈,没有去,而是踏踏实实的待在了农村。农村的生活是贫苦的,由于贫穷,父亲很希望自己的子女有出息,能够走出农村,摆脱农村生活,成为城里人。这个愿望一直伴随着父亲的一生。

奶奶一直到去世也没看到自己的大儿子。她心太善良了,因为善良,她还替别人养育了一个女儿,也就是我的姑姑。姑姑原来的家里孩子太多,她的母亲就把这个小女儿送给了我的奶奶抚养。奶奶养姑姑没等看到自己的养女出嫁,没等看到自己的孙子出生,就由于长年的气管炎在一次打水的时候被辘轳把打倒,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就遗憾的离开了人世。临走也没看到自己念念不忘的大儿子和三弟弟,更没看到即将出生的孙女。姐姐是在奶奶去世半个月后出生的。这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奶奶去世,姑姑出嫁,姐姐出生。姑姑是父亲给找的婆家,偏爱城里人的父亲把姑姑嫁给了村子里唯一在外边吃商品粮的姑父,算是他对城里的一种向往吧。

后来大伯转业和父亲联系上了,他是一个军工企业的领导,姑父是一个供电局的小领导,三舅爷是南京警备司令处的司令,这一切都令父亲引以为豪,只是遗憾他是个农民,是一个汗珠子摔八瓣的地地道道的乡下种地人。

父亲野心很大,大的令我们几个孩子都惊讶。几十年了,他看似有父亲,可不知道父亲是死是活,有个母亲,母亲却难以照顾自己,小小年纪要挑大梁,要养家,他如同孤儿一般。当得知自己的几个亲人都很成功,很优秀,父亲心思活泛了,他吃够了农村的苦,受够了农村的罪,他要改变自己的家庭,要改变自己儿女的命运。父亲一遍遍给自己的舅舅写信,希望三舅能够把自己的儿女哪怕一个能够给安排,让孩子成为吃商品粮的城里人,可这个三舅爷不为所动,他手中的权利不是随便给谁办事的。三舅奶的话:“好好呆在农村吧,农村也很好嘛。”大伯子和父亲联系了几次也杳无音信,渐渐失去了联络。姑姑结婚后也摇身一变成为城里人,成为父亲眼里的香饽饽,以至于她的那些城里出生的孩子,在我们眼里也是我们羡慕巴结的对象。

父亲临死都没见过自己的哥哥。因为我的大伯,姑姑,三舅爷人家都是城里人,我们是地地道道的乡下人。城里人是不屑于和农村人来往的。城里人可以互相往来,可以攀亲带故,可以互为利用,而农村人不行。城里人怕农村人,怕农村人人穷志短,怕农村人会成为膏药粘身。哪怕姑姑从来没见过那个大伯子,但是人家可以去找,人家可以互相联系。姑姑回到农村来看她的婆婆,我的父亲母亲赶着人家的屁股给她带地里新出产的粮食,洁白的大米给装了一袋又一袋;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卖的鸡蛋给人家端了一盆又一盆,这一切只因为兄妹俩曾经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几年;只因为哥哥是农村人,妹妹是城里人。也正因为此,姑姑的一个电报:“我儿子要结婚,哥哥来给我做几样家具”,父亲二话不说,一去就是四十多天,临回来,带着满身病痛而回。几年一次父亲总要去看望自己的舅舅,每次照样都是大包小包的带去,回来了给自己的儿女带几身别人的旧衣服旧鞋。

父亲临去世,念念不忘自己的亲哥哥,让我的弟弟给写了一封思念的信笺,却如石沉大海。

父亲是带着遗憾走的。那行清泪,自死都挂在脸上。哥哥没见,妹妹没见。同时他又很是欣慰,在父亲的督促下,我们兄弟姐妹都成绩优秀,姐姐成为大夫,哥哥成为军人,妹妹也成为城里人。

父亲是追随母亲去的。父母亲相亲相爱了一辈子,母亲去世时,父亲抚棺痛哭。有儿有女的父亲,却在母亲的葬礼上痛哭流涕,鼻一把泪一把:“老伴呀,你走了,我咋办呀?”在父亲眼里,母亲不但是他的左膀右臂,更是他的贤妻良母。父亲破天荒要给母亲摔盆子,这本是儿子的事情,可糊涂了的父亲却执意而为。

送走了母亲,父亲整天以泪洗面,任凭我们做儿女的如何相劝也无济于事。此时的父亲又成了孤儿一般,儿女远在天边,父亲既要带孙子,又要再次挑起家庭的大梁。做饭洗衣,种地做家务都成了父亲的事情。不到一年,父亲渐渐疾病缠身,母亲离世第二年,父亲也追随母亲而去。留下我们也成了孤儿。

谨以此篇献给我那天堂的父亲。

             2018/6/16



(作者简介:孙蕊玲,笔名:心愿,情感诗人。《华夏文苑》主编,《情歌王子海纳百川文学社》主编,陕西省华夏文化艺术交流中心文学研究会研究员,长安柳青文学研究会会员,西安市作协会员,陕西省诗词音乐书画协会会员,作品曾刊登过《西岳》《精品悦读》《潮流美文》《阳光家园》《西部诗词论坛》《太一文学》《心悦文摘》《中原文艺》《原创文学》《陕西工人报》《未央故事》《长安》等等网刊杂志。出版有合著文集《流年絮语》。2016年,巜中国诗人华山论剑》作品被评为优等奖。《爱情诗歌》荣获陕西省华夏文化艺术交流中心文学创作精品诗歌优秀奖。在陕西省文化兴国,爱心传播活动中荣获“爱心大使”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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