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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根生:我的学生王艺

 石榴花文艺 2020-05-21

我的学生王艺

文\王根生

王艺休学了,这是一个学生告诉我的。

上个礼拜,记得是开完家长会不久的一个午后,天有些冷,我来校上课。在高三教学楼一楼大厅的一个角落,见到了王艺,些许的木讷中,带着一点无奈。看到我,尴尬而礼貌性地笑了笑,向陪着他的一对中年男女介绍着我。我们彼此认识的。他们是王艺的父母,以前聊过。在王艺介绍的同时,他们已经和我热情地打招呼了。

我猜他们是因为儿子的身体而来的。王艺的身体一直不好,这我是知道的。果然这样。王艺的父亲告诉我,他们在这里等教务处的老师,准备给孩子办一个休学手续。我问了一下王艺最近的病情,他的母亲告诉我孩子最近老是头疼,上课听不进去,根本无心学习。孩子的病,已经闹得他们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暂时休学,先好好看病再说。她的表情显得着急而痛楚。末了又问我孩子下学期如果跟着高二,能不能还呆在示范班。谈话的语气、表情都显示出异常的关切。我告诉王艺很优秀,应该不成问题。他们的紧蹙的双眉才有些许的舒展

一旁的王艺,表情有些尴尬、可怜与自卑。一直陪着微笑,可笑容有些僵硬,没有说话。

王艺是这一级示范班一班的学生,是我从高一一直带上来的学生。他中等身材,显得敦厚健康;壮实的体型、红润的肤色透出这个年龄段特有的少年朝气;老实憨厚的脸上透着认真执着的神色,让你觉得他永远不会对你撒谎。社会的富裕,加上统一的校服,让农村与城市孩子的界限变得越来越模糊,而王艺的形象,却让我在这所城区学校捕捉到了久违的农村孩子特有的质朴与善良。

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记忆力也在逐步退化。四十多岁的我,今天已经绝对不可能将班上的学生名字和人一一对上号,我非常惭愧地承认,我甚或连一半都达不到。而王艺的成绩尽管说在全年级一千多学生中排在前茅,可在示范班中,算得上平平。在语文方面,也没有表现出特有的敏感,更让我很难注意到他。

记得最早注意到他,是在他们刚上高一的时候我想让学生养成不仅用嘴说话、更要用笔说话的习惯,鼓励学生多写一些东西,文体不限,借以挖掘学生语文的悟性,培养学生写作的敏感性。有些学生便将他们的一些练笔文章拿来让我看,我做简评。而在这些学生中,我较早的认识了王艺。

记得有一次下课,我正准备下楼梯,一个学生手里拿着我批改的习作追上我,问我什么时候有空,他想就自己的习作问题向我请教。我接过他的文章,一看名字,这才知道他叫王艺。我安排了时间后,回到办公室,再次看了看他的习作,那是三首诗。写的什么内容我已经忘了,但给我一个感觉,就是学生对诗歌的理解,仅仅停留在格式上,说到格式,连押韵都谈不上。语言上文白交杂,似乎这就是他理解的所谓的凝练吧。诗歌的意境,就更谈不上了。学生自以为诗歌字数少,这实在是写作认识的误区。

在约好的时间里,我和他交谈了他的诗歌,告诉他写诗歌应有的情感积蓄以及凝练方面要注意的问题。并告诉他,可否将这些材料写成随笔的形式,—— 别拘泥于形式,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先拓展思想,再考虑结构。我说说而已,过两天,也就把这件事情忘了,可第二天下午,他就将自己修改后的文章拿来让我看。随着我对他的鼓励,本来上课不爱回答问题的王艺,也开始举手回答问题。他的回答有时候有些偏颇,但有时候却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但他并不因为自己回答的错误而碍于情面就此作罢,而是更加积极,尤其名作背诵,在班上显得很是用功和用心,常常举手展示自己背诵的结果。这样一来二去,我逐渐真正的认识了王艺同学是一个踏实认真、倔强上进的孩子。

一个星期五下午,王艺打来电话,问我晚上可否有空,想到我家里聊一会。我约他来了。他刚进我的家,显得有些拘谨,我给他削苹果,他咬了一口,就一直拿在手中,直到离开。他最初和我用普通话交谈,我陪着他用普通话交谈。——这可能是我平时在学校用普通话和学生交流这个缘故吧,而且我一直主张农村孩子更要锻炼自己的普通话能力。他说着说着,普通话有些跟不上自己的思维,词语中开始夹杂着方言,我也就完全用方言和他聊开了。慢慢的,他的表情自然起来了,话也多起来了。由语文学习,谈到了他的宏伟理想——复旦大学,又谈到了自己的一些焦虑:因为入学以来的月考、期中考试中,自己的成绩没有进入全年级前十名,而担心理想是否会泡汤。为此,上课分心。我给他谈了一些道理及方法,希望能让他从这种焦虑中快速走出来,进而能轻装疾进,更有利于实现理想。这次,我们交谈了大概有两个多小时吧。我对他的印象又深入了一层:一个品学兼优、志向远大但有有些急躁的孩子。

有一段时间,王艺的座位突然空了。我问了班上学生,知道他生病了。我还以为一般性感冒咳嗽,他来后。我随意问了他的病情。他的语言有些支支吾吾,感谢我的关心。我想他的病绝不是什么感冒这么简单。不过学生不愿意给我说清楚,也自有它的道理,我也不便过问。我含蓄的告诉他,有什么困难,可以和班主任老师谈谈,也可以和所有科任老师谈谈,每一个老师都是你的切心人。

下课后,我问了一下班主任赵慧敏老师,才知道他的病情,比较复杂。具体什么病,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只是知道一些症状:发困,头疼,吃不进饭等等。我想约个时间,跟他谈谈,我不是医生,没办法给他接除身体上的病痛,但可以从思想上安慰他。

又是一个周五的晚上,他到我家来了,这次和我聊了一会学习情况,然后把话题转到他的家庭。我才了解到他的家在渭河以北的某个村子,离县城比较远。父母在外打工,他常常在亲戚家住。他说,他为了艰难的父母,为了关心他的亲戚,一定要考一个好大学。又聊到自己的病情,说着说着,有些落泪。我安慰他,劝导他,鼓励他好好看病,好好学习,他好像很激动,放在膝盖上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在说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永远是那种认真谦卑,显得过分的讲究礼节了。就是这些事情,不知不觉的聊了两个小时。我们单元楼道的灯坏了,我送他出来。目送着他的孤独的背影消失在楼的尽头,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了:多好的孩子,多懂事的孩子!人生在世,其实是那么渺小的。这世界,需要更多的各种各样的关爱。我的泪水,是复杂的。

2012年开学了,我给学生出了一篇练笔话题“我的2011”王艺交上了他的文章。我看着他的文章,被他的真实朴素动人的情感打动了。我把这篇文章推荐给校报,这样好的文章,自然发表了。我摘引王艺同学文章中的一些片段:

  我的2011,在浓郁的爱中度过。

  这一年,家中没有冒过炊烟,这一年,家门常常紧锁,这一年回家的总是我一个人。然而我依旧能感受到家的温暖,能感受到浓浓的亲情,那是舅舅一家给予我的太多太多的爱。

…………

12月,一个寒风呼啸的冬夜,母亲抱着我,坐在舅舅没有棚子的三轮车车厢里。我坐在母亲的腿上,身上包裹着舅舅破旧的皮衣,不知道因为冷还是因为生病,我全身疼痛的瑟瑟发抖。舅舅开着农用三轮车,载着我们在漆黑的夜里,顶着寒风,奔向医院。那一路清晰的农用三轮车的马达声停下来时,我们到了医院。舅舅跳下车,佝偻着背,用粗糙的已经干裂出好几个血口子的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颤抖的抽出一支,讨好的递给医生。医生摇头拒绝。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紧张,舅舅有些语无伦次地向医生叙述我的病情,然后急切得问医生要不要紧,怎么治疗。等我一拐一拐的走出医院,伴着那熟悉而又亲切的马达声,舅舅又开着他那锈迹斑斑的三轮车顶着早上凄厉的寒风把我送到他的家里。路上,我,母亲,舅舅一句话也没说。我知道,我的病情像沉重的铅块,已经压得一家人全部剩下摇头叹息的份了。回到舅舅家,妗子已经把我常睡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电褥子早就开了。妗子摸着暖暖的被窝,就让我睡下暖和暖和,然后和我母亲,舅舅在隔壁的房子里声音低低的,谈了很久很久…… 

我大病初愈后的腊月二十八晚上,从外地打工回来的父母,陪着我很奢侈的在临潼美丽的街道转悠,多彩的霓虹灯把城市的新年打扮得异常漂亮,我也好想忘掉了自己的病痛和烦恼,沉浸在这美丽的夜色中。正在这时,舅舅的电话打过来:“马上要过年了,你回来嘛。你妗子给你把包子都蒸好了,我也给你把鞭炮买好了。”听到这里,我的泪水哗哗的流出来了,呜咽的说道“我就回来”,就再也说不上话了,赶紧挂了电话。大年初一,我在舅舅家里过年。

  我的舅舅,我的妗子,我永远的亲人。难道17年来,只有今年才对我有爱的付出吗?不,他们一直对我充满着爱,只是我没有觉察到罢了。我知道自己浅薄的文字还不能准确地表达我的感激之情,但我要说,我的所有情感,全是真实的,真诚的。

  ……

王艺的文章,记录了一个少年真实而质朴的内心世界。面对王艺的文章,我的文字在这里显得有些苍白了。这就是我的学生王艺。遗憾的是,我到现在还不知道王艺是什么病,他们告诉过我的,遗憾我没有记住病的名字。

王艺已经回家两个星期了吧。可我的脑子里,时时映出他的影子。这不,今夜的梦中,我梦见他了。他显得比以前壮实多了,个子长高了,白白胖胖的。他对我说,他的病好了。又告诉我,他考上了北大。可又把通知书丢了,他又要着急着赶火车到复旦大学开介绍信等等乱七八糟的。醒来之后,脑子一片混乱,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怎么也睡不着觉。索性穿好衣服,来到书房,打开电脑。浏览一下新闻网页后,写下了这段文字。

真心地祝愿我的学生王艺,也愿这世上所有的如王艺一般的孩子们都能健健康康,实现自己的理想。

当然我更希望读这篇文章的网友们给我引见名医妙方,让我的学生,尽快好起来。

                     2012\12\19临潼迂公斋 

后续:
  今天早上我上课,第一眼就看到王艺来了,坐在他的座位上。我感到由衷的高兴。这是一个坚强的孩子,心理和身体的因素并没有击垮他,他又挺起身子。我祝愿他心想事成。并感谢各位朋友的关心。我的一篇文章,马上迎来你们的回应,让我看到了爱的广博。这世界,毕竟关爱大于冷漠。                    

再续:

我的学生王艺,当年以优异成绩考入某工业大学,今天已经是西安某大学的研究生了。他每年暑假,都要到我家里来。当年的病症也已完全消失,身体健康。感谢朋友们对他的关心。



(作者简介:王根生,临潼中学语文高级教师,西安市教学能手。长期从事高中语文教学。曾在《光明日报》《中国报告文学》《四季歌文学季刊》《连环画报》《陕西日报》《西安日报》等发表数十篇教育教学随笔、散文、文学评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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