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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狠狠地姹紫或嫣红|夏无双/林那北

 老鄧子 2020-05-21

恶狠狠地姹紫或嫣红

夏无双画/林那北文

夏无双作品:油画《蓝光》

离家几公里外有间小工作室,工作室是借来工作的,但庚子年开始后,却有漫长的五十多天都大门紧闭。病毒来了,陡然而起,如浪汹涌,并且张着血盆大口漫向四面八方。被惊吓的所有人都缩紧身子,听到了蝙蝠是宿主的说法。

蝙蝠一直离我很远,它其实是被我尽最大努力躲远的。长得丑不是罪,但丑得鬼鬼祟祟就恶心了。以为这是共识,没有谁会对它有兴趣,不料却有,它的肉、肉熬成的汤居然被列为一道美味,一些看上去有头有脸的家伙埋头喜孜孜对它下嘴,边吃还不忘边呈到网上炫耀,一层晦气的油光在唇红齿白边幽幽浮动。它因此怀恨报复,在这个春天来临前忿然为病毒搭座桥,狰狞扑向人类吗?而我们一张张大嘴在不停津津吃喝的又何止局限于蝙蝠?

这世界人口大致已经统计出来了,而动物呢,可有具体数字?上网查了查,以等级特征区分有域、界、门、纲、目、科、属、种八大种,如果通俗点,则分爬行类、飞禽类、哺乳类、昆虫类、 家禽类、鱼类、食肉类再细查,查到“大约一百五十万种”这个说法。每一种类又有多少分支呢?据说单鱼类就有两万五至三万种,兽类有四万五千种,鸟类九千多种,爬行类三千多种 ……我不相信这个数字是准确的,连自己的人口都弄得一片浑沌,那么多离我们山高水远的动物又怎么有把握让目力完全抵达?在幽微处,在模糊中,它们默默启承转合着我们无法揣测的生命,恐惧或得意、悲痛或欣喜、沮丧或期望想必都涌动成河,却不被翻译,无人想懂,何时生哪处死更不被怜惜。如同植物,嫩芽一年年春来时钻出地面,向上寸进,向四周伸展枝丫,壮大很快,老去很慢。世界因此渐渐拥挤,人来熙往,郁郁葱葱。科学家尽可以放胆天马行空列举出植物各种详细数据,信不信由你,反正无从对证,反正说说而已。

谁才是这个星球的老大呢?人没有树高,树不能像动物可以行走,动物不可能有比人更灵巧的手用来制造武器——武器终于帮人占了上风,被治服的动物只能逃避或献媚,萌萌地摇头晃脑甩尾巴,以换得一个活下去的狭小空间。植物虽保持直立向上的外形,却早已集体克己守礼,如丫环低眉献上花朵,似家奴殷勤呈上果实,风过,绿叶哗哗作响,宛若一阵阵海啸般的山呼万岁。

那天在春节后闭门不出一个月多后,忽然惦念起工作室外一株移种不久的茶花。多日无人浇水之下,它必定已枯死作别了吧。点开手机中的监控,一愣,惊得猛地瞪大眼。居然开花了,非常繁茂多姿地开,满树通红。太意外了,我甚至对它之前的含苞蓄势一无所知。更意外的是花盆旁,一黄一白两只流浪猫正悠哉躺倒,前爪向前,后爪拉后,一副整个世界都可防可控不在话下的轻松自在。它们一直借居工作室外的空地上,将床安在窗户外一个废弃的柜子里,即使在我忍辱负重百般讨好之下,已从最初神经质地惊慌逃窜,到缓缓疑虑眺望,仍每次都紧绷身子,左右环顾,何时有过如此无拘地拔长腰惬意沉醉,不忧当下,不惧未来?

这一刻阳光真好,亮而透明,黄灿灿地铺向茶花树的每一叶子,也铺向两只每根皮毛都洁净柔顺的流浪猫身上。青面獠牙直扑人类的病毒,坦露一副对所有人种欲斩尽杀绝而后快的残暴模样,却柔情万端地放过人类之外的其他生命,赠予春天恶狠狠的姹紫嫣红和蓬勃生机。

一阵鸟鸣声传手机屏幕里冲出,树叶一定会群起抖动,欣喜应和吧?

刊《美文》2020年第六期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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