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帆说纸 | 参观“纸都”耒阳记

“纸都”无纸

湖南省耒阳市素有“纸都”之称。一听到“纸都”，第一反应就是其以造纸名世，但其实不然，耒阳之所以被冠以“纸都”的称谓，仅仅是因为其为蔡伦的故乡。当然，耒阳并非不产纸，纸是有的，只有以当地楠竹为原材料生产的土纸及“迷信纸”，与修复用纸并无关系。可是想想，我等终日与纸张打交道，到了祖师爷的门口却过家门而不入，未免坏了“江湖规矩”。所以，蔡侯还是应该去祭拜一下的。再者，听说当地的蔡侯祠内收藏了不少文物，有蔡侯亲炙的遗迹，这些也都是值得亲身感受一番的。此外，距离耒阳40公里处还有蔡伦竹海，说不定千里竹海深处还有古老的纸户也未可知。最后决定：去耒阳千里竹海探幽，且从蔡侯祠出发。

从长沙到耒阳，坐高铁只需一个小时。耒阳当地做纸业的梁成富师傅全程接待了我。他一直从事纸张生产，老家在黄市镇，也就是蔡伦竹海所在地，他的房子就藏在竹海里，曾经终日与竹为友，以竹为生。现在，梁师傅在耒阳城里的蔡伦纪念馆工作，主要从事向参观者做制纸演示以及纸张研究方面的工作。

据《后汉书·蔡伦传》载：“自古书契多编以竹简，其用缣帛者谓之为纸。缣贵而简重，并不便于人。伦乃造意，用树肤、麻头及敝布、鱼网以为纸。元兴元年，奏上之。帝善其能，自是莫不从用焉。故天下咸称‘蔡侯纸’。”文字把蔡伦留在了汗青之中，他的故乡人，则用砖木、碑石把他对人类文明的贡献形诸于一座古朴的蔡侯祠。蔡伦纪念馆内的蔡侯祠位于蔡伦墓前，初建于东汉，最初名“蔡伦庙”。后在洪水中损毁，蔡伦像移于其他庙，地基尚存。在元代（后）至元四年间（公元1338年左右），知州陈忠义有感于蔡伦功迹，遂捐出自己的俸禄，并集结一些有财有识的“好义者”，在原地重建蔡侯祠，移回原像，并在祠边建屋安排民众进行祠内的日常维护管理。陈忠义划拨田产，亲自种桑140株，所有收入全部交给祠中，充当维护管理经费。此后，由于战争破坏，蔡侯祠损毁非常严重，直到1958年，由耒阳县人民政府在原址修建一新。关于蔡侯祠的历史沿革，祠内展示的石碑碑文和展览文字解释得非常清楚。尤其是1958年耒阳县人民政府的“重修蔡侯祠记”，还附有祠内与蔡伦相关的古迹介绍：“石臼：保存于蔡伦祠内，传为蔡伦舂纸臼；蔡伦墓：蔡伦祠后十余丈；蔡子池：蔡侯祠前，传为蔡伦洗纸处，水经注，蔡州之西即蔡伦故宅，旁有蔡子池，今池存宅废；纸桥：耒城河边周家码头，传为蔡伦造纸处；玉鼎：蔡子池旁，传为祭祀蔡伦用。”或器物，或地名标志，莫不与蔡伦相关。不过，在我看来，祠内的石臼，年代非久远，且并无明显特点可证明是蔡侯亲自捣过纸的,而蔡子池更像个人工湖景观。

耒阳纸博物馆内的文字、图片及影像介绍，我都认真一一看过。当看到其中介绍灞桥纸的一张配图，不由大惊失色。介绍灞桥纸的文字说：“所谓灞桥纸结构松弛，纤维较长，纤维之间多是简单靠拢在一起。据专家鉴定：因为没有经过打浆和悬浮、抄造，因此它不是纸，只是一些以乱麻絮为主的在铜镜下的衬垫物。”这段文字应该是参考了王菊华老师的《中国古代造纸工程技术史》一书。灞桥纸状物是1957年陕西省出土的，经整理后，这些碎裂成片的“纸”共计88片，最大的才10厘米见方。让我大跌眼镜的是，应该配灞桥纸的图，这里却配了一张线装书的图，而且这本线装书，还是账册的形式。这不是误导公众，贻笑大方嘛？我赶紧告诉梁师傅，希望他向纪念馆反映这个问题，及时纠正，他连连称是。

可能因为不是周末，参观纪念馆和博物馆的人很少，我心里惦记着千里竹海可能存在的古纸坊，匆匆拍了几张照片后就出来了。不过，蔡子池一侧的一个工地却吸引了我的注意。梁师傅指着那个工地说，里面正是他未来展示现场制纸的场所，应该明年就可建好了。我明白，明年此处就会是一个参观者制纸的体验点，给沉寂的蔡伦纪念馆带来勃勃生气。是的，蔡伦墓本身就是一个衣冠冢，经过无数次的修葺，早已失原貌。眼下的蔡伦纪念馆更像一个市民公园，游客或遛弯散步，或负暄唠嗑，或含怡弄孙，他们似乎更像是作为蔡伦的老乡在享受着先人的福泽，而先人开创的事业呢？此刻，周遭留下了太多的思绪空间……

山路十八弯，蔡伦竹海甚是壮观，竹海深处所见到的古法造纸作坊，赫然显现在景点导示牌上，显然只是一个增加游览趣味的体验点。景点亭内散放着陈旧的造纸器具，悬挂在一旁的中英文对照说明牌上有演示时间表，唯独没有看到纸工日常造纸的情景。梁师傅告诉我，此处在最盛时，曾有八九十个槽房。离开景点前往梁师傅家附近的造纸棚，也已是完全荒废。眼前沤料池内的枯叶，榨纸架上的陈年厚灰，地上丢弃的腐烂麻绳以及滑料锅内的巨大蛛网，无一不在告诉我：蔡伦竹海景区的开发，并未给竹海深处的造纸人家带来新的生机，也可能给他们带来了商机，却无一与纸相关。

参观结束后，我和梁师傅站在高高的观景台上，感受着冷冽的山风，望着绵延的竹林。梁师傅感慨地说，他不想再做“迷信纸”了，他想改进技艺，不知道在竹料里加上皮料会不会提高纸的性能，他想多请教请教业界老师，多出去看看。

不管怎么说，耒阳，终归是蔡伦的故乡，耒阳人，依然有造纸的情怀。我只愿“纸都”不再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