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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匠段小毛

 吴越尽说 2020-05-24
作者:artist



    最近,闻悉老街盛家厍将要拆迁,于是我对这条打小就经常去的老街有些挂念了。父亲经常跟我提起这条街上的一个人,他叫段小毛,是一个皮匠,他的铺子就在泰安桥边,父亲经常去他那里修鞋和皮带。于是,我想去看看这条老街,看看那个皮匠铺。

    清晨的盛家舍,静谧而闲适,迎春茶馆的茶客聊兴正浓,买菜的老人提着篮子准备一天的伙食,小花猫慵懒地趴在屋檐下关注着过往的行人。我走到泰安桥边,离得老远就听见前面的铺子里传出带有强烈节奏的流行歌曲,划破了老街的宁静,时尚音乐与古朴老街格格不入,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我想那就是段小毛的铺子了。

    没进铺子,就能闻见浓浓的皮具味道,门口没有名称,只挂着的几条皮带就是招牌了,其实也无须广告,远近的街坊都知道老街上有个段皮匠。我端着相机钻入铺子,屋子并不大,门口平放着大木板,上面杂乱地堆放着各种皮具、工具和鞋子,这就是个简单的柜台了。靠墙边放着旧沙发和小木凳,应该是为顾客准备的,有几位街坊正坐着跟他聊天。墙上挂着的老式收音机看来有些岁月了,但是音响效果还不错,声音传得老远。迎面端坐着的应该就是段小毛,清矍消瘦的脸,光着头,眯缝着小眼睛,见人来了,脸上堆起了微笑,赶忙让我坐下。

    “又是来拍照的啊?我现在是名人了。”他与我似乎一见如故,也并不在意别人为他拍照,口音带着明显的苏北腔。

    我微笑着回答:“是啊,来看看,顺便拍点照。”

    “我叫段小毛,你知道的吧,我1975年进皮鞋厂,1992年转行到印铁制罐厂,后来下岗后就开了修鞋店,干起了老本行,附近的老街坊都叫我东门小皮匠。我真名字叫'段杏观’,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我的真名字,就是以前的厂长也不知道,只有会计知道,因为要领工资签字的,呵呵。”说着他就笑起来,眼神中带着异样的光彩,接着说:“有很多人来采访过,电视台和报社都来过,为我拍照。我还拍过一次电影,名字好像叫'孽海情深’,还上过三次电视,不过都是演坏蛋,看我的脸天生就是坏蛋脸。”话音未落,众人都笑起来了。

    说完,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照片,大多是些他工作时的照片,他如数家珍地给我介绍一张张照片的来历:“你看,这是无锡一个摄影师拍了,寄给我的。”“那张是电视台的记者拍的,阿像明星。”

    看完照片,他笑盈盈地拿出一张吴江日报,指着图片,“喏,这个就是我,三月份我参加的社区组织的'志愿者在行动’,上报纸了,记者特意拿过来给我的,嘿嘿!”看得出,这张报纸已经被他视为宝贝收藏了。

    这时,有人打趣地问:“你这么喜欢看报纸,那你报纸上的字看得懂吗?”

    他伸出大拇指,指着自己,不无自豪地说:“其实我只读过小学,但是我喜欢读报纸,喜欢吹牛,人家都说我讲话噱头的。报纸上的字不是全部认识,就是看个八九不离十么,基本意思还是知道的,呵呵!送报纸的送了本'现代领导’的杂志给我,让我好好看看,以后当领导。”他皱一皱眉头说:“你看,最近报纸上登了件事情,这个大学生读书读歪特了,尽然会去投毒!”他一边拿起茶杯一边说:“雅安、芦山、汶川、映秀,这些名字都很好听,怎么那么多灾啊。今天吴江报上说了,一个开公交的司机捐了三百元。”

    听他这么一扯,有人夸他:“现在国内外大事你都知道,倒蛮领行情的呢。”
 
    段小毛接话说:“我还不仅看报纸,还经常出去进皮货,到处跑的,不然怎么领行情。昨天早上我饭没吃就去苏州进货了,三元钱坐地铁到钱万里桥,方便啊。还到东方之门、久光百货、时代广场,东方之门的楼真的很高啊,好白相的,地铁里还送报纸,你们以后抽空去坐坐呢,真是适意。”说着话,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叠地铁票给我看。

    我对他说:“地铁真没坐过,听你这么一讲,以后要去坐坐了。苏州的公交倒是坐过,就是扒手多。”

    “坐公交扒手是多的,但是我不怕的,你看我长得就像个扒手,他们不偷同行的。”他一边比划着自己的脸一边说,他的话引来哄堂大笑。

    这时,一位阿姨手里拎着双鞋走了进来,段小毛见她跛着脚,就问:“你脚怎么啦,翘脚翘得蛮好看的!”

    阿姨好声没好气地对他说:“又在瞎讲了,脚不小心崴了一下。看看,鞋修下多少钱?”

    段小毛见阿姨手伸过来,看了一下她的手,“你的手嘎老,都有褶子了,防护霜擦得少哇,身材倒是火辣辣的嘛。女人的手越老越不值钱了,连我的都不如,我的手越老越值钱,就是红木家具。”段小毛接过鞋子,将鞋子里外仔细地翻看,又用手捏了一下说:“这双是你老头的鞋啊,回去问下你老头阿要修,要二十五元了。”

    阿姨连忙用责备的口吻说:“怎么这么贵啊,便宜点,我身上就带二十。”

    段小毛拿起鞋,指着鞋底说:“喏,这个地方要全换掉的,现在成本贵啊。算了,老熟悉了,二十就二十吧,贴点成本给你了,你揩油揩掉我五元,啊是要买包烟给你老头。”

    “不跟你啰嗦,还有事情呢。”阿姨瞪了他一眼就往外走,段小毛对着她的背影说:“二十块钱,要美元哦。”

    段小毛回过头来说:“你看看,每天这样的小活不断,滴滴答答的,人也走不开,我跑开了就有电话追过来,这街上的人有需要还是蛮高兴跑我这里来的。盛家厍要开始拆迁了,我的要求不高,就是还能给我一个小的皮匠铺,一直将这个手艺做下去就可以了。”

    在段小毛的铺子里,大家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一个上午过去了。老街上的人生活依旧,来买皮带和修鞋的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随着拆迁队伍的到来,轰然拆房的声音日益临近了,有的人踌躇满志,有的人郁郁寡欢,还有的人淡然面对,不管他们带着何种心情而来,只要来此坐坐,那出来一定都是带着相同的笑脸。平静的老街上,段小毛的皮匠铺时常是个快乐的聚点,时光在他的双手上慢慢地行进,这是他一生的坚守之所,也是他毕生的梦想。    
    如今,在外面打工挣钱不容易,而凭自己手艺吃饭的人越来越少了,在与他言谈时,我不难发现在他的眼角眉梢间流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自豪。每个人都是一面镜子,它映照出生命的光彩,时时处处都能标示纷繁世相,很少人能像段小毛那样,让每个平淡的日子都能带来欢乐的微笑。有时候,我们收获快乐,不在于得到得多,而在于计较得少。 

    2013-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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