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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辉煌的江西,为什么走向衰落?

 时拾史事 2020-05-27

本文系时拾史事独家原创稿件,未经授权严禁转载

两个月前,一则与江西有关的新闻突然在社交媒体上疯传:江西考生已经哭晕,500分“喜提”专科。说的是2019年高考分数线,有的江西文科生考了500分,原以为本科已经收入囊中,谁曾想二本分数线竟是502。

有类似遭遇的,也就是隔壁的安徽文科生了。对于江西的高等教育,普遍的观点是不看好的。与其他省份比,江西一本录取率明显偏低,就算好不容易考上了一本,也未必对录取的学校满意,因为江西的知名院校十分匮乏。正常来说,一所大学会优先录取本省户籍的考生,再将剩下的名额分配给其他省,作为众多省份中的一员,江西能够上名校的学生自然少了。


教育、文化的兴盛与否,和经济水平是密不可分的。经济越发达的地方,对人才的吸引力越强,当地居民也更有余力、实力投身文化事业。人们往往会崇拜发达地区的文化,比如对港台歌手的热捧,对韩流、欧美歌星的迷恋。与之相对的,喜欢非洲歌手的粉丝就少很多,因为两者的影响力不是一个数量级的。江西高等教育水平,与几十年来不上不下的经济是有直接关系的。

曾经的辉煌


遥想数百年前,江西也是个书院林立、人才辈出的文化胜地。据统计,明清时期,江西中进士的考生接近五千人,相当于全国总数的百分之十。解缙、杨士奇、严嵩、夏言、费宏等炙手可热的权贵人物,都来自江西。

繁荣的文化背后,是良好的经济基础。购买教材要钱,进京赶考的路费要钱,书院、学校的运转要钱,金榜题名了,摆酒庆贺还是要钱。钱从哪来?当然是生产中来。在农业社会,粮食的地位举足轻重,江西是全国排名前三的粮食产地,明朝弘治、万历年间,朝廷在江西征收的稻米数量排全国第一;等到满清,虽然有所下滑,依然可以排在第二、第三位。原本两宋时期,坐第一把交椅的是苏湖地区,谚语云:“苏湖熟,天下足”,后来苏湖地区大面积推广经济作物,粮食产量减少,江西、湖广填补了空缺,“湖广熟,天下足”,而江西的地位仅次于湖广。

鹅湖书院


“三日不见赣粮船,市上就要闹粮荒”,因为粮食丰富,江西稻米成为许多周边地区的生命线,如果运粮船只没能及时抵达,老百姓就会忍饥挨饿。

比如东边的福建省,以山地为主,耕地不足,再加上种植茶叶等经济作物,粮食更加短缺,需要江西接济。

隔壁的徽州,八山一水一分田,当地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做生意糊口,这里也是江西稻米支援的地方。江西南部是山区,北部是平原,鄱阳湖连接着赣江与长江,充足的水源,平坦的土地,适宜的气候,使江西成为著名的鱼米之乡。

除粮食外,明清时期,江西的手工业非常发达,最富盛名的当属景德镇的瓷器,可谓质量上乘,远销海内外,成为中国的一张名片。

造纸业、纺织业在江西也十分兴盛,许多城市都有大规模的造纸槽房,原料主要有竹子、稻草等,江西铅山的连史纸,白净、防虫、清晰明目,历来为书画家所钟爱,因为品质良好,江西纸张成为官府的办公用品,甚至送到京城,特供皇家与高级官僚。

纺织是许多江西女子日常的工作,有些妇女年纪轻轻守了寡,便靠织机养家糊口,把小孩一点点带大。夏布是江西比较经典的纺织产品,它是用苎麻制成的,吸湿快,适合制成夏季的衣服,因此被称为夏布。历史上,江西夏布远销多省,甚至出口国外,数量在百万以上。

夏布


对于江西的城市,你知道哪些?除了南昌、九江,好像其他城市都不太有名,尤其是中南部赣江流域的。谁能想几百年前,这些地方可有名了,因为一条著名商路的存在。当时闭关锁国,只有广州一口通商,如果要把北方货物送往广州出口,或者把广州的洋货运往北方,赣江的河运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从长江经鄱阳湖入赣江,逆流而上,过大庾岭,抵达广州,这是南北方向的。

东西方向的水路交通也非常便利,通过赣江的支流袁水,可以到达湖南醴陵,再进入湘江水系;通过赣江的支流信江,可以东进,来到江浙或者福建。所以干流、支流的交汇处,往往商旅云集、热闹非凡,形成著名的城镇。赣江与鄱阳湖的交汇点吴城,“舳舻千里,烟火万家”,商船一艘接着一艘,满载各种商品,络绎不绝;赣江与袁水的交汇点樟树,是远近闻名的药都,在这里可以买到形形色色的药材,或者其他商品,《江西商务说略》介绍樟树说:“人货辐辏,几乎日夜不绝”;江西铅山的河口镇是信江、铅山河的交汇点,也是赣东北货物转运的繁忙之地,武夷山的茶叶,先送至河口,再通过信江运往江浙或者湖南、广东等其他地方,《铅山县志》说河口镇:“舟楫夜泊,绕岸尽是灯辉”。

衰败的原因


令人惋惜的是,盛衰无常,繁花如过眼云烟。时至今日,除了本地居民,又有多少人知道吴城、河口、樟树这些曾经响亮的名字。依靠农业、手工业、交通运输,江西在农业社会取得了莫大优势,领风骚数百年。可是,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工业时代来临了,西方国家脱胎换骨,生产效率飞速提升;全球化的时代也到来了,世界市场正在形成,中国不可避免地卷入,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铅山河口镇


从19世纪中期到20世纪中叶,江西是战争的高发地。太平天国运动席卷南方,江西是重灾区,洪秀全起义前,江西人口有2400多万,等到太平天国被平定,只剩下1200多万,死亡、失踪、逃离的,将近一半。战争摧毁了房屋,破坏了基础设施,几代人的心血付之一炬,劳动力锐减,田园荒芜,经济遭受重创。20世纪20年代至40年代,江西又是国共双方鏖战的主战场,抗日战争波及的重要省份。接连的硝烟,对于江西的打击是最直观的。

更糟糕的是,清政府为了度过危机,支付数额巨大的军费,对江西增加赋税,甚至到处设卡,给往来商品征收厘金,交多少呢,总价的百分之十,对此,有人哀叹道:“江西厘金之重,甲于天下”,这些钱一部分用作军费,一部分上交国库,真正用在江西老百姓身上的却少之又少。

经过战争的洗礼,江西重建急需资金,手里本就不多的钱财,却被朝廷收刮走了,根本有心无力。对此,在江西当官的刘坤一哀叹道:“江西屡遭贼扰,历十数年之久。全省糜烂,频年聚兵,防剿饷需无出。”实在是精疲力尽,又没钱又没人,经济的败落便是必然。

抗日战争结束后,国民政府故伎重演,本来就穷,还大肆征粮,滥发纸币,收刮民脂民膏,作为打内战的基础。当时高安县城只剩了几十座房子;省城南昌,到处都是废墟,十个人有九个人没有栖身之所,百姓吃草根、吃观音土,日子没法过了。

如果仅仅只是战争,其他因素都没有变化,江西还是可以满血复活的。因为在历史上,江西也经历过其他战争,比如朱元璋、陈友谅大战鄱阳湖,殊死一搏;王阳明、朱宸豪血战赣北,将宁王的野心一举击破。然而,世界已经变了,河口、樟树、赣州的老百姓惊奇地发现,路过当地的商人、船只、货物越来越少,刘坤一说:“赣关绝无大宗货物经过”,赣州是江西前往两广要道,此时却没有大宗商品经过了。赣东北的河口镇,昔日何等繁华,如今冷冷清清,萧瑟荒凉,《江西近代贸易史资料》说:“烟赌窃盗,游民遍壤”,失去了客源,当地人无利可图,抽大烟的、赌博的、偷东西的无业游民越来越多,都不做正事了。樟树、吴城也好不到哪里去,“商业亦十减八九”,可以说遭受了重创。

面对急转直下的形势,江西人大为不解,这是为什么呢?繁忙了几百年的赣江及其支流,怎么突然变得空虚了?

哎!说多了都是泪。鸦片战争之前,中国是一口通商,不能走海运。北方的货物通过赣江、湘江南下,是最为经济的,因为有人有货,带动了沿线经济的发展。《南京条约》签订后,中国变成五口通商了,上海迅速崛起,取代广州成为对外贸易的中心。海路也可以走了,随着外国轮船的进入,载货量、安全系数、劳动强度,都要比传统的河运优越很多。商人们坐着轮船,沿长江顺流而下,在上海完成进出口的需求;如果要去广州或者天津,不用走赣江、湘江或者大运河,出吴淞口走海路就可以了。在这样的背景下,赣江沿线的城市衰败了,再也找不到往日的荣光,城市地位也一落千丈。从广州到武汉的粤汉铁路,途经的也是湖南,并非江西。

粤汉铁路


江西优势的传统手工业,面对工业时代的冲击,也变得一蹶不振。以前江西的纺织业非常兴盛,织机织布的声音,日夜不绝,许多妇女靠它生存。自从洋布、洋纱涌入后,织布的声音听不见了,妇女们落寞地坐在工具前,蹙额兴叹。洋人的东西质量好,价格又低,是用机器生产的,物美价廉。妇女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产品卖不出去,怎么做都亏本。

瓷器业、造纸业同样面临类似的情况,机器的大规模使用,让外国人的商品取得了优势,传统的土办法又累,成本还高,的确没有太大的优势可言。再加上政府提高税率,征收厘金,抬高了运营成本,使本土商品竞争力大打折扣。

在这个千年未有之变局里,江西人口锐减、资金匮乏,优势产业纷纷败落,交通地位也因大庾岭商路的没落而边缘化。

沿海地区受欧风美雨影响,逐渐呈上升趋势,新工厂,新思想,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出现。反观经济落后、观念保守的江西,却没有多少人愿意“吃螃蟹”,政府官员贪污腐败、收刮民财是一把好手,发展近代化的工商业却不行;社会上层依然热衷于传统的功名,就算钱再少,也要科举及第,再不济,买个官做做,对于报馆、工厂这些新玩意不是太感兴趣。清政府也不是很重视江西的发展,征收了那么多赋税,用在江西人民身上的却屈指可数。

理学旧第


在江西上饶的水南街,有一处理学旧第。五百多年前,大儒娄谅曾在此讲学居住;年轻的王阳明结婚后,带着新婚妻子回余姚老家,曾路过此地向娄师傅请教。如今的理学旧第,却残破不堪,只剩下了一块牌坊,向路人哭诉曾经的辉煌。它的命运沉浮,就像近代江西的经济地位。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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