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新读•节选（二十）

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公孙丑问孟子说，假如我王尊先生于卿相之位，推行先生所崇尚的仁义之道，虽说略加些我王崇推的王霸之理，只要达到为民目的，其实结果应该是一样的。这样您会支持吗？会动心吗？

孟子讲，不，我不支持，也不会动心，关与心动一说，我四十岁那年就考虑明白了。

公孙丑说，这么说来，先生比那个秦武王时手下的孟贲还要勇敢了？

孟子讲，墨子老先生手下的“得意高徒”告子曾讲过，齐人孟贲，以力闻，水行不避蛟龙，陆行不避虎狼，发怒吐气，声响动天。尝于野外见两牛相斗，他从中以手分之，一牛伏地，一牛犹触不止。贲怒，左右按牛头，以右手拔其角，角出牛死。人畏其勇，莫敢与抗。闻秦王招致天下勇力之士，乃西渡黄河。岸上人待渡者甚从，常日，以次上船。他最后至，强欲登船先渡。船人怒其不逊，以楫击其头曰：‘汝用强如此，岂孟说耶？’他瞋目两视，发植目裂，举声一喝，波涛顿作。舟中之人，惶惧颠倒，尽扬播入于河。他振桡顿足，一去数丈，须臾过岸，竟入咸阳，见得武王。得武王重用，但他有勇无谋，不知进退，最后在问鼎中原之时，害死武王，也害得自己被家诛九族，不值得我动心去学。告子那样的人尚能不动心，更何况我呢！

公孙丑说，我也想不动心啊！不动心有方法吗？先生可以讲与我听吗？

孟子讲，当然，不动心是有方法的，北宫黝涵养勇气的窍门是，不因肌肤被伤而屈服，不因目睹有危险而逃避；想着因一丝毫毛被人伤害就像在大庭广众的闹市上遭到人鞭打一样，被穿着宽衣大袖的普通人欺辱不能接受，被大国君主欺辱也不能接受；把用尖刻的语言回怼大国君主看作如同回怼平民一样，不畏惧诸侯，面对辱骂必然要回骂。孟施舍培养勇气的窍门是把不能取胜也看作能取胜。估量敌方是强是弱之后再前进，算计着能取胜才与敌方交锋，这是让三军胆怯的行为。他说，我难道只为了一定胜利吗，只要无所畏惧就行了啊！孟施舍类似曾子，北宫黝类似子夏。这两个人的勇气一般人不知道谁更好些，然而孟施舍却能遵守约定。从前曾子对子襄说：‘你崇尚有勇气吗？我曾经从孔子那儿听说过大的勇气：自我反省不该退缩，即使身为平民我也对不退缩没有什么不安；自我反省该退缩，即使面对成千上万人我也去做退缩的人。’孟施舍保持无所畏惧的勇气，还不如曾子勇于坚持原则立场呢。

公子丑问，告子的不动心与先生的不动心在我看来都一样吧！莫非还有什么区别吗？

孟子讲，告子说：‘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所以讲，志气志气，志在首，气在次，守其志而气自生！反之，弃其志则气息泄也！

公孙丑问，敢问先生生于世间，最善长于什么事情呢？

孟子讲，我除了知言善辨，就是我善养吾的浩然之气了。

公孙丑又问，敢问何谓浩然之气？

孟子讲，一言两语难以讲得清楚，由于时间关系，我就粗粗同您讲个大概吧！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若背之，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实与行为而不正，心之志不要忘，不要助长不妥的事情的发生，您没有听过拔苗助长的故事吗？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公孙丑问，怎么才能做到知言善辨呢？

孟子讲，当听到推委扯诐之辞就知道其言有所蒙蔽了，当听到淫辞烂调之辞知道其言有所深陷了，当听到鄙夷邪念之辞就知其言有所偏离了，当听到遁隐深藏之辞就知道其言有所穷屈了。这些言辞生于其心，将会害于其政；这些言论发布于其政，将会残害于其事。想要做个圣贤有得的人，我所讲的这些话一定要听并且贯穿到生活之中去。

公孙丑又问，宰我、子贡善于言辞，冉牛、闵子、颜渊善于阐述规律的变化。孔子则兼而有之，可他还说：‘我对于辞令，是不擅长的。’那么先生就是圣人了吗?

孟子说：唉！为您头大啊！您这是什么话呢?从前子贡向孔子问道：‘先生是圣人吗?’孔子说：‘圣人那是我做不到的，我只是学而不厌烦，教育上不怠倦罢了。’子贡说：‘学习上不厌烦，是智慧;教育上不怠倦，是爱民。既有爱又有智，先生就是圣人了。’那圣人，孔子都不敢自居，您的话说到哪儿去了?我敢自居吗？

公孙丑又问：“从前我听说，子夏、子游、子张都各有孔圣人的一部分，冉牛、闵子、颜渊则学得很具体，请问您属于哪一种?

孟子说：暂时不谈这些吧。

公孙丑又问：伯夷、伊尹这两个人如何?

孟子说：“他们不是同一条道路上的人，不是他的君主不侍奉，不是他的人民不使用，国家能治理他就上进，国家混乱他就退避，这就是伯夷。任何君主都侍奉，任何人民都使唤，国家能治理也上进，国家混乱亦上进，这就是伊尹。可以出仕就出仕，可以退避就退避，能长久干就长久干，能迅速果断就迅速果断，这就是孔子。他们都是古代的圣人，我没有能做到他们那样;至于我所愿望的，则是向孔子学习。

公孙丑又问：伯夷、伊尹能与孔子相提并论吗?

孟子说：不能，自有人类以来，没有孔子这样的人。

公孙丑说：那么，他们之间有相同的地方吗?

孟子说：有，得到方圆百里的土地而统治之，他们都能使诸侯来朝见，而拥有天下;如果有一个行为不是最佳行为方式，如果杀了一个无辜的人，而得到天下，他们都不会干的。这就是他们的共同之处。

公孙丑又问：请问他们之间有不同的地方吗?

孟子说：有！宰我、子贡、有若，他们的智谋足以知道谁是圣贤之人，他们再卑劣也不至于阿谀奉承。宰我说：‘依我来观察孔夫子，其贤能超过尧、舜远多了。’子贡说：‘见其外表就知道其政务如何，听到其音乐就知道其君施政的规律，即使从百世之后来评价这百世中的君王，也没有一个人能违背孔夫子的观点。自有人类以来，没有孔子这样的人。’有若说：‘难道只有民众有高下之分吗?麒麟比于走兽，凤凰比于飞鸟，泰山比于土堆，河海比于水塘，都是同类。圣人比于民众，也是同类。高出同类，超越群体，自有人类以来，没有谁比孔子更负有盛名的了。’由此看出宰我善观察，子贡善分析，有若善言辞，这就是他们的不同之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