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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班地鐵》法國20世紀80年代最佳影片 紀實與虛構相結合的戲中戲

 蔡叔刚 2020-05-31

电影《最后一班地铁Le Dernier Metro》(1980)美国版海报

1981年受到恺撒奖提名的热门影片有让-吕克·戈达尔Jean Luc Godard的《人人为己Sauve qui peut》(1980)、阿伦·雷乃Alain Resnais的《我的美国舅舅Mon Oncle d'Amerique》(1980) 、克劳德·索泰的《坏孩子》、莫里斯·皮亚拉Maurice Pialat的《情人奴奴Loulou》(1980),而弗朗索瓦·特吕弗Francois Truffaut再一次踏上红地毯,凭借《最后一班地铁Le Dernier Metro》(1980)登上领奖台。

此时,49岁的弗朗索瓦·特吕弗,伴随着法国电影"新浪潮"的美誉,早已经成为世界电影界的天之骄子。他记不清,在自己30多年的电影生涯以及20多年的导演生涯中,自己已经多少次象这样,成为万人瞩目的焦点,但人们知道,这一次,由弗朗索瓦·特吕弗参与编剧并导演的影片《最后一班地铁》,已经创下了法国电影的空前记录——它获得了1981年法国电影恺撒奖最佳影片、最佳男(杰拉尔·德帕迪约Gérard Depardieu)、女主角(凯瑟琳·德纳芙Catherine Deneuve)、最佳导演、最佳摄影、最佳美工、最佳音乐、最佳音响、最佳编剧和最佳剪接等十项大奖,这是他生命晚期最辉煌的一刻。

也就是说:弗朗索瓦·特吕弗的《最后一班地铁》几乎囊括了当年法国电影恺撒奖的全部奖项。

作为新浪潮电影流派的重要人物之一,弗朗索瓦·特吕弗与让-吕克·戈达尔、克劳德·夏布洛尔Claude Chabrol、埃里克·侯麦 Eric Rohmer、雅克·里维特Jacques Rivette等人共同贡献了世界电影史上最亮丽的一道风景,他们栖身的电影图书馆和至今仍在影响世界的《电影手册》是世界电影的丰碑,弗朗索瓦·特吕弗的《四百击Les Quatre Cents Coups》(1959)和《朱尔与吉姆Jules et Jim》(1962)以及让-吕克·戈达尔的《精疲力尽A Bout de Souffle》(1960)是所有电影人的指南,偏偏是弗朗索瓦·特吕弗最先背离新浪潮投身于商业电影的怀抱,他计划拍一个剧院三部曲。

第一部《日以继夜La Nuit Americaine》(1973),票房全线溃败,第二部就是通过描述20世纪40年代的戏剧界向大导演恩斯特·刘别谦Ernst Lubitsch致敬。影片所重现的占领时期的生活部分法国观众并不接受,认为极不真实,可是两大明星凯瑟琳·德纳芙和杰拉尔·德帕迪约挽救了影片。

在《最后一班地铁》这部影片里,可以发现弗朗索瓦·特吕弗的观念好像已经完全变为让·雷诺阿Jean Renoir式的人道主义了,他不提那些惨痛的战争记忆,只说人们良善的一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电影《最后一班地铁Le Dernier Metro》(1980)法国DVD版封套

焦雄屏将这部《最后一班地铁》比作“弗朗索瓦·特吕弗的《游戏规则La Regle du Jeu》(1939),弗朗索瓦·特吕弗的《你逃我也逃/生存还是毁灭/生或死/戏谍人生To Be or Not to Be》(1942年)”。

《你逃我也逃》是恩斯特·刘别谦和纳粹彻底划清界限的作品,它同样也是以剧场为背景和环境的电影。弗朗索瓦·特吕弗不自觉得受“恩斯特·刘别谦笔触”的影响,尽量把这出戏中戏编排得优雅而敏感。更具体的细节是,恩斯特·刘别谦电影里常幽默地出现吃饭时播放催眠曲的场面,在《最后一班地铁》里有,在其后的《隔墙花La Femme d'a cote》(1981)中也更明显地出现了。

《最后一班地铁》里没有地铁。弗朗索瓦·特吕弗用片名而不是画面,指出法国被占期间人们的生活状态——人们躲在剧院或者电影院中,逃避现实,保持热情,但必须在晚上11点前赶上最后一班地铁,战时实施宵禁,晚间在街上游荡者至少得被关上一夜。弗朗索瓦·特吕弗在这部电影里,从没有用画面,特意渲染当时的社会状况,比如空袭、黑市交易、排队购买必需品,他都是一笔代过,直接而不刻意。

但于此同时,一些小典故却不放过:抵抗运动者用留声机制作炸弹、当时流行的马铃薯虫害、用两根钓鱼杆暗喻戴高乐,等等。这样一来,整个历史背景被嵌入得非常得体、自然。这必然得益于弗朗索瓦·特吕弗对历史情况做了非常细致研究,同时也得益于他在十分厉害的文学修养,并将其电影化。

“新浪潮”电影的特色是朴素、真实、自然、流畅。这也是弗朗索瓦·特吕弗的风格。《最后一班地铁》对这点也是继承并发扬的。片中有许多情节的描写都有历史的依据。作者把当时戏剧界发生的许多事件编织进影片的情节中。

最著名的是演员让·马莱Jean Marais为捍卫诗人导演让·谷克多Jean Cocteau,大揍剧评人阿兰·拉姆贝克斯的事件。在影片中,这一事件成为表现贝尔纳这个角色勇敢和鲁莽的重要段落,他为了捍卫玛丽安,而殴打了德国人的御用评论家达克夏。另外,躲在地下的斯坦纳、代替他的幕前导演都有相对应的原型。另外,导演弗朗索瓦·特吕弗的舅舅也是被法西斯抓到集中营去的。他在被捕时,为了避免别的同志又遭此不幸,默默地向同志们示意不认识他。这些情景都揉到影片中去了。

电影《最后一班地铁Le Dernier Metro》(1980)西班牙版海报

片中还有一些细节的描写,或者为了交代情节,或为了烘托时代气氛。玛丽安买七公斤重的黑市火腿,她一个人哪里消受得了?但和一个藏在地窖里的男人一起享用,则是合理的需要;几个女演员在一起聊天,展露她们腿上的丝袜,原来这不是真的丝袜,而是涂在腿上的某种涂料;犹太小姑娘胸襟上的黄色星星,这些都是那个时代特有的情景。

当年的“新浪潮”影片,被人指责为“制作粗糙”。20多年后,我们看到当年初出茅庐的导演,如今却已成长为技巧娴熟的大师。弗朗索瓦·特吕弗在《最后一班地铁》中的艺术处理就达到很高的造诣。为了渲染时代气氛,影片的彩色不是绚丽华美,而是一种近似黑白片的暗色调。给人一种陈年往事的感觉,使人想起过去那个黑夜与浓雾的时代,灯光黯淡、黑影幢幢的情景。影片的布景富于质感,使观众仿佛置身于剧院的后台,能触摸到一面布景,能呼吸到后台的尘埃,能感受到那潮湿、阴冷的气氛。

为了增强影片的真实感,弗朗索瓦·特吕弗采用了纪实与虚构相结合的手法。1942年冬天以后,从贝尔纳离开剧院到1945年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其间发生了一系列历史事件,影片人物的命运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弗朗索瓦·特吕弗处理这一过程时,融合了纪录片手法,夹用了不少纪录资料镜头,配上旁白叙述,作为历史变迁的见证。这种处理在“新浪潮”时期也没有使用过,是一种新的发展。这种虚构与纪实相结合的手法产生了一种扑朔迷离、真伪难辨的效果。

如在临近解放时,巴黎发生了巷战。吕卡斯、贝尔纳都参加了战斗,在战斗场面结束以后,我们看到玛丽安走进一家医院的病房,去探望受伤卧床的贝尔纳,倾诉了一番深藏在心中的爱情。观众以为这是他们俩人之间的故事在继续,谁知突然出现了舞台的大幕,迅速从左向右拉去、合拢,占据了整个银幕。观众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戏中戏。他们又在继续演戏了。生活舞台和戏剧舞台融合为一。

玛丽安、贝尔纳和吕卡斯一起向观众谢幕时,舞台的脚灯和银幕的灯光也融为一体了。观众仿佛置身于剧场中,使电影观众既有看电影,又有看戏剧演出的感觉。这是导演手法的巧妙之处。

导演弗朗索瓦·特吕弗是一位充满童心的电影作家。尽管他自己的童年很不幸,但这并未使他童心泯灭,愤世嫉俗。相反,却使他感到这个世间需要“爱”。

电影《最后一班地铁Le Dernier Metro》(1980)美国CC版DVD封套

他的作品中始终表现出一颗爱心,这是十分可贵的。他的某些作品中的孩童情趣往往使人忍俊不禁。如像《零用钱》中那个男孩子对一位同学的母亲一样的“爱”。《最后一班地铁》之所以具有儿童般的视域,也是由于他所表现的正好是他童年的回忆。有些评论批评他把“占领时期”表现得太美好了。

确实,影片的调子不是严峻的,没有残酷的场面,而是一种悲喜剧的格调,喜剧寓于悲剧的背景中,达到巧妙的平衡。欢乐与痛苦、挑战与叛卖,还有爱情的苦恼一并交织在一起,使人含泪,却又莞尔。

弗朗索瓦·特吕弗曾对《最后一班地铁》的剧本并不满意,认为没有一个角色贯穿始终。但是这部电影还是被凯瑟琳·德纳芙“控制了”,她赋予影片一种神秘、威严、华丽的气质。实际上拍电影前,弗朗索瓦·特吕弗自己称这部影片要完成他的三个梦想:一将摄影机带到剧场后台;二营造出沦陷区的气氛;三就是让凯瑟琳·德纳芙扮演一个“负责任的女人”。可见,凯瑟琳·德纳芙对这部影片有着“天生的”影响力。

影评们讲弗朗索瓦·特吕弗的银幕从来都是被女性形象统治着。让娜·莫罗Jeanne Moreau出现在《朱尔与吉姆》中时,弗朗索瓦·特吕弗用数个特写(眼睛、鼻子、下巴、前额)和定格镜头将她的面孔刻划在胶片上。

在《最后一班地铁》之后,弗朗索瓦·特吕弗新的爱人芬妮·亚当Fanny Ardant演出了他最后两部电影《隔墙花》和《情杀案中案Vivement dimanche!》(1983)。他的摄影机近乎“忠实地”跟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弗朗索瓦·特吕弗自己说,他和女人在一起时感到很自在,就像是她们的一员?

勿庸置疑,凯瑟琳·德纳芙是《最后一班地铁》的核心,联系着爱情和艺术,联系着情人和丈夫,周旋于沦陷期间、演艺圈中的人际关系里。弗朗索瓦·特吕弗用最细致的笔触去描绘她,用最华美的镜头去表现她。杰拉尔·德帕迪约回忆拍这部电影时第一次见弗朗索瓦·特吕弗就不客气的说:你的电影太布尔乔亚,《四百击》真造作;弗朗索瓦·特吕弗则回答:行,我知道了。杰拉尔·德帕迪约转而又不得不承认:他懂得如何去爱。

电影《最后一班地铁Le Dernier Metro》(1980)意大利版海报

当然,弗朗索瓦·特吕弗也懂得如何表现爱,就算我们接受让-吕克·戈达尔对他晚期作品的种种指责和批判,但是对于“他懂得如何去爱”这一点,我们无法否认。 他懂得,如何去撩凯瑟琳·德纳芙神秘的黑色面纱,然后展现一场暗涌的倾城之恋。

在弗朗索瓦·特吕弗那里艺术永远是至上的。在《日以继夜》中,他自己扮演的导演在电影里告诉扮演演员的让-皮埃尔·李奥Jean-Pierre Léaud说:“电影的行进就像火车一样。电影比生命还要和谐。但其中并无任何的支撑点。个人问题无关紧要,电影已经控制一切。 ”这是弗朗索瓦·特吕弗的宣言。

在《最后一班地铁》中,同样个人的生命被置之脑后,只要戏剧可以演下去,人们几乎可以做出任何牺牲。当吕卡斯第一次出现在电影中时,玛丽安告诉他有一个坏消息,他首先的反应是“戏是不是被禁演了”,而不是自己能不能逃出去。

弗朗索瓦·特吕弗将《最后一班地铁》做得辉煌华丽,叙事手段和剧本结构都模仿了好莱坞,比如开头的故事旁白和结尾的戏中戏,这一切都是新浪潮极力排斥的东西,弗朗索瓦·特吕弗却全盘接受了。影片没有几个地铁镜头,地铁只是一个影像符号。由于拍摄了《最后一班地铁》,让-吕克·戈达尔至今不肯原谅弗朗索瓦·特吕弗。

让-吕克·戈达尔在大学讲演中,用自己同样表现电影真实性的《轻蔑Le Mepris》(1963),来驳斥《日以继夜》的虚假。他认为“这部影片让人认为在揭露电影的真实面貌,其实在隐藏。”让-吕克·戈达尔觉得弗朗索瓦·特吕弗“完全听任电影的摆布,最后变成了自己原本最讨厌的德性。”

有一种观点是,《最后一班地铁》是弗朗索瓦·特吕弗对让-吕克·戈达尔不断咒骂的回应,指出“真正的政治效果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艺术家拒绝自己的专业,忙着讨论政局、批判社会,指挥制造坏的政治和坏的艺术。”

当年让-吕克·戈达尔拍《精疲力尽》才30岁,弗朗索瓦·特吕弗拍《四百击》也只27岁,到1984年弗朗索瓦·特吕弗患癌症病逝时年仅52岁。《电影手册》曾经试图做一个纪念弗朗索瓦·特吕弗的专辑,但遭到让-吕克·戈达尔的拒绝,他认为新浪潮年仅五岁就夭折弗朗索瓦·特吕弗要承担主要责任。

路易斯·布努埃尔Luis Bunuel说“除了让-吕克·戈达尔,我丝毫看不出新浪潮有什么新东西。”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Pier Paolo Pasolini更是将弗朗索瓦·特吕弗排斥在新浪潮之外,他说:“全世界的新电影中至少有一半是让-吕克·戈达尔式的电影,也就是说他们遵循效法着让-吕克·戈达尔提出的法则和标准。”

电影《最后一班地铁Le Dernier Metro》(1980)日本版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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