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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的禹迹山，林壑深幽，传说是神龙窟。到了明朝的时候，才有人居住 ，渐渐的聚成了村落。村中有一人名陈绮，字绿琴，父母平时耕作然后做点小生意，生活倒也小康。陈生年十五，善于读书。其母有一个弟弟，名海客，在粤地某郡做生意，获益颇丰，于是就落籍于当地。 陈生母亲病倒之时，拉着陈生的手说：“为母死后，你父亲肯定会再娶，如果你日子过不下去，可去粤地找你舅舅。”然后将私下攒下来的数十两银子给了他，到时可充当他的路费。其母去世后，他父亲果然再娶，继母乌氏，也果然像他母亲说的一样，不是个好相处之人，陈生难过之余到母亲墓上痛哭了一顿，然后给父亲留书一封，到粤地找他舅舅去了。 一路上差不多半年，而到了粤地钱也花光了，但是舅舅却杳无音信，问遍了当地的人，都说没有这么一个人，于是只能一个村一个村的找，因为钱花光了，渐渐的就沦落为乞讨度日，这时很是后悔，觉得自己此行有些孟浪了，就想着早点回去。 一日找到城东，有一户人家以槟榔树挡门，陈生刚开始喝莲花落，里面就有一短髯赤面的白发老者出来，看到陈生很诧异，说道：“小乞儿，看你外貌很是斯文，但听你唱的声音又为何很悲伤？”陈生答道：“腹中有诗书，那能不斯文；落魄穷途未路，音怎能不悲？”老者又说：“你是怎么到这里的？”陈生于是将自己是哪里来，来这里找舅舅不遇说了一遍。 老者默默的看着陈生，然后说道：“你舅舅叫黄海客，白面脸上有很多麻子？”陈生说：“是的”。老者说道：“他客死于此地好久了。他生前为一大户人家的会计，又善于运营，娶了个青楼女子。他病死之后，那女子与仆人卷了他的资产一同跑了。我与他有杯酒之交，将他葬在东城外尼姑庵侧的大柳树下，墓碑短的那个墓就是了。 陈生跪地表示感谢，然后依照老者所指果然找到了舅舅的墓地，问庵里的尼姑，与老者说的一样。于是在其舅舅墓上又大哭了一顿，然后祈祷说，倘若舅舅在天有灵，保佑我回去，我必将你的尸骨带回祖地。”尼姑怜悯他，给他端了碗粥，然后又对他说道：“你所遇到的那老者，姓司空，名浑，与你舅舅有交情，你去找他求援，切勿说是我说的。” 第二日陈生见到老者就称司空伯，老者惊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姓，而且还知道我的名。”陈生托辞说道昨天睡在舅舅墓地，梦到舅舅把你的事都告诉了我，且让我向你求援。老者愕然，说道：“我与他又没有什么生死之交，只不过见过几面而已，但是即便如此，我也得为你想办法，以表寸心。” 三日后，老者递给了陈生一件长袍，脸上颇有德色，说道：“我乃一清贫之人，也没什么好东西赠给你，还请谅解。幸好邻郡某山中，有一富翁邱氏，与我算是远房亲戚。 他们夫妇生有一女，名元媚，字丽玉，与你年纪差不多大，长得十分漂亮，择婿眼光又高，到现在也没许配人家。你虽然贫穷，但是有才华人又高雅，世间再无比你更配的了，我为你写信一封，你去入赘做他们家的女婿，邱老必定会有厚报，这样还愁没钱将你舅舅的尸骨运回祖地去么？” 陈生听后问老者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老者问为什么？陈生说我家乃山野之地，恐怕富家千金不能成惯。老者抚掌大笑，说道你太迂了，真是个书呆子，你只不过是图他的财而已，天地茫茫，他还能找到你这个逃亡的女婿不成？ 陈生为生计所迫只好拿了老者写好的函去找邱老。到了一看，果然是大户人家，老远就看见一大宅子，看门人看他落拓，就叫他走远点，等把函送进去之后不久，有两少年出来对陈生说奉父亲之命出来迎接。 陈生知道这是邱翁的两个儿子，跟着这两少年进府之后，就看见一高大的老者，胡须过腹立于阶上迎接，陈生赶紧快走两步上来见礼。老者与他落座后问起司空近况。不久又听说夫人过来了，两个婢女扶着一年纪四十余的美人出来。邱老说这是我的妻子，公子既是司空的世交，那与我空也算是通家之好，所以才敢叫妻子与你相见。 陈生赶紧又拜了两拜。妇人仔细看了看陈生，然后笑着对老者说，司空的眼力真不差，公子不错。于是摆下宴席，席间又打听陈生的籍贯，然后对陈生说：“我那亲戚与你说了么？我的小女丽玉，我们一向宠爱，不想她远嫁，然而想为她找个佳婿，但一直不可得。现在红娘牵线，真乃是三生有缘呀。即日就为你们办婚礼。 陈生起身离席表示感谢，但又委婉的说道，如能与丽玉结成良偶那真是求之不得，但是我实在是为寻舅到此，婚后三四日我就要回老家了。等事情办完我再回这里，这件事我得先说明。 妇人微笑说道公子你为何这么匆匆？老者急忙制止她，说道，公子孝心可嘉，我们当然不能阻止，我将给你五百银子作为路费。陈生大喜。 一会整个府中灯光通明，管乐齐鸣，仆人领着陈生去换衣服，然后又有美女三四人领着一二八女子过来，与陈生拜天地后送入洞房。关上房门后将盖头扯落，烛下新娘子更是美艳无比，陈生这时有些后心悔说结婚后就要回去，思量着找个借口，好晚些回去。 夜已三更，婢女退去，陈生正惆怅呢，而新婚子也悄悄的在偷看陈生，但是眉宇之间有忧色。陈生不知道，过来软语温存，想帮她卸妆，但是新娘纤腕轻抬，拒绝，然后是默默的流泪，起身后把灯挑亮，然后又在门边看看了附近没人，才关上门小声说道：“公子你还不知道你的死期快到了吗？” 陈生说不知。新娘又说：“公子你从哪里来，要去何处，还请你明明白白的告诉我。”陈生就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新娘听后唏嘘不已，欲言又止。陈生知道其中必有隐秘，伏地祈怜。新娘说我看你之风采，实在有些不忍，所以告诉你这个机密。 我是一个麻疯女。粤西边境，这里盛产美女，但又有一玩疾。女子十五岁之时，富人家就以重金诱惑远方来的人，等把麻风毒传给别人之后，再找人家婚嫁，找真正的婚配。如果到时毒没传走，病就会全面爆发，皮肤干燥头发卷曲，再也不会有人娶了。 如果远方的人贪财接了这桩婚事，三四日就会有红斑，七八日是后全身就会瘙痒，一年左右身体就会佝偻手脚伸不直，虽然病症缓和了，但是还是活不下去的。陈生听后恍然大悟，哭道我家远在万里，我在这里又是独自一人，还请娘子垂怜，让我偷偷逃走可以吗？ 新娘说道：“晚了，这里最难找到外地的男子，公子你一进门，外面就已经埋伏了壮汉，拿着刀棍防止人逃跑呢。” 陈生说：“身死不足惜，难过的是家里还有老父。” 新娘说：“我虽是个女子，也颇知名节，常恨这里因地域所限，没有贞节烈妇，我愿死不愿活，你暂且和衣与我住上三日，拿到钱后立即返回。我病发之后就后不久于人世。只盼你回来之后在墓上立上结发元配邱氏元丽之位，那么我也就在地下瞑目了。” 说完泪流不止。陈生愤然说道：“哎，婚则我死，否则你死，不然我们饮毒同死，结缘来生。” “新娘说：“不可，请将你家的地址写下来，我缝在衣服内，待死后魂飞过千重山，来看公婆，受君一盂饭馔。' 陈生写完后泪流不止，于是和衣而卧。 第二天，果然邱老夫妇待他就如同陌路，当晚新娘香以舌吮陈生颈，如胭脂色三四处，然后说道，可以了，又偷偷赠他黄金白玉手镯各二。陈生与她定再见之期，新娘悲从中来，说：“恐怕你再来之时，我墓上的树木拱天了。” 第三天邱翁夫妇果然践行前面的约定，挥手让他离开。陈生又到尼姑庵，尼姑看到他脖子上的痕迹门都不敢让他进，然后给他租了一条大船，陈生将他舅舅的棺榇挖出来一同南下。 到家之后见到父亲，他那继母已经去世了，他父亲又纳了一个婢女为妾。他父亲看到他后很是兴慰，又见他现在有钱了，以为是他那小舅子给的，也没有深问。两人于是将舅舅下葬，又买些山田。陈生的父亲很善于酿酒，于是又开了个酒肆，获利颇丰，陈生于是努力攻读，进了学校。 再说粤西这边，邱翁见陈生走了，以为他女儿的毒已经传出去好了，正找媒人到处给她说亲呢，没想到他女儿的麻疯病一下子爆发了，邱翁追问她也不说，她母亲一摸原来还是个处子，两人于是哭道你太不长进了，不想活了吧。又过了月余，病越来越严重，于是将她送到麻疯局（这一般是当地政府长官设得一个慈善机构，因为这病一人得了可能全家都会被传染，所以虽然是掌上明珠，但也会恩断义绝，再不顾亲情了）。 丽玉进了麻疯局后数次自缢，都被一麻面老者救止，此人一口南方口音。后来又想逃走，那老者说愿带她逃走，对她说：“老夫姓黄，淮南人，小姑娘是不是想找陈绿琴？我与他似曾相识，你可与我一同东行。”丽玉因为自身有恶疾，加上又有老者引路，于是欣然同意。老者所到之处门户自开，到了郊外，以唾液涂在她脚下，然后念念有词，自此之后她就健步如飞。由于感激他，丽玉事之如父。两人的路费都是丽玉把自己的首饰当了得来的，这些花完之后两人就沿路乞讨。 半年之后到了淮南，快到村里了，老者指着前面说，向南那黄石堵门的就是了，你自己前往，我要走了，你给我向绿琴父子传句说话，就说海客谢谢了。说完消失不见。 丽玉到了门前，看见一老翁正坐在炉子旁，容很相像绿琴，于是怀疑这就是家公。绿琴的父亲以为是来乞讨的，于是就丢给她一枚钱，但是丽玉哭道：“你儿子陈绮，在粤西欠债不还，我千里迢迢过来，哪是一文钱就能还的？ 陈翁一听很是惊讶，于是就询问是怎么回事，丽玉就将粤西之事详详细细的告诉了他，陈翁一听后，说那陈绮就是我儿子呀，你所说我一时难以相信，他去秋试了，不日将归，到时当面对质就知真假了。丽玉听后以媳妇之礼见之，陈翁于是将他送到尼姑庵中，然后又派一村妇前去伺候，但是村妇不去，幸好尼姑怜悯她。
月余陈生回来了，陈翁问他丽玉的事情，陈生惊惶不已。陈翁说不能辜负人家，我们家又不缺吃少穿的，既然你们结过婚，就要养她终生。陈生于是到庵中找丽玉，丽玉牵着他的衣服哭道，我不远千里而来，不敢奢望成为你的妻子，只希望死后能葬入陈家祖坟。 陈生边哭边安慰她，然后问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丽玉以黄面老者相告，陈生一听惊道，那就是我舅舅呀，难道他是地仙不成。于是带着她回到家里，在酒库的瓮中找了个空地，让她在此休息，家中的婢女都不敢接近她，只有一个小婢女叫甘蕉的，经常照顾她，而平时的饮食及药物都是陈生亲手调治。 等到发榜，陈生高中，一时前来说媒的争相踏门，但是陈生都拒绝了，他父亲也来相劝，陈生说：“我现在才二十一，麻疯女估计也活不了多久，等她去世之后我再婚也不迟。”然后又怕自己离去没人照顾，于是告病，科举考试也不去了。丽玉听后以头触瓮说道因为我的缘故让你延迟娶亲，现在又阻了你的前程，今后我有何面目在地下见陈家列祖列宗。说完又以头触瓮，甘蕉死命拉住才没发生意外。
某天陈生去亲戚家喝酒遇雨未归，而甘蕉又病了，所以只剩她一人在酒库。忽听得梁上有动静，原来是一条大黑蛇，粗如儿臂，长七八尺，从空中飞速过来。丽玉开始很害怕，但一想如果葬身蛇腹胜于自杀，于是也就听之任之了。蛇将身子盘在梁上，然后垂下来把瓮盖掀掉，吸瓮中的酒，一会的功夫就喝中肚腹涨了起来，然后就想缩身上去，但是喝得太多了，一下子如枯藤一样掉了下来。 掉进了酒瓮之中，蛇在瓮中挣扎了半天，最终淹死在瓮中。丽玉等了半天，见没动静了，于是点灯过来一看，结果蛇已经死了。她心想蛇毒或者可以代替鸩毒，于是用手掬酒喝了升许，结果心中顿时清明，烦燥也少了不少，然后皮肤奇痒，于是又掬酒洗涤，痒顿止。
第二天她又偷偷的喝了不少酒，又用酒清洗皮肤，麻风病好像好了，而且皮肤也由干燥变得莹白如玉，头发由卷曲变得如垂云，脸上，手脚上皴处，变得如嫩笋一般。甘蕉惊喜不已将此事告诉了陈生。陈生问原因，丽玉将蛇酒之事告诉了他，陈生过去一看，这条蛇通体黑章如云篆，头顶有红角，这可能是这山的蛇王，名叫乌风。 丽玉于是细细打扮一番出来见陈翁及诸人，莫为惊为天人。陈翁说我小时假听说蛇王在此山居住了千年，曾有一番僧想求得一鳞片，用它用为治癣疥，但不可得，没想到这是老天专门给我们家媳妇留着，给她治病呀。当日就给陈生与丽玉办理婚礼。 又过了三年，丽玉生了一个孩子，感激甘蕉之德，想让陈生收为侧室，陈生拒绝了。这年春试又考中了，然后入翰林院，后出为太守，为官很是体恤百姓。后又升为两粤制军，派手下招邱翁来，问他要丽玉。 邱翁假装哭道：“小女命薄，去世很久了，难道你念着当日之情吗？”陈生又问他尸骸在哪，邱翁大为惊惧，献上千金，但陈生不许，又问他司空呢，邱翁说他害怕，逃跑时掉山涧摔死了。陈生就笑了，说：“你真是以小人之目看我。”
于是命人将夫人扶了出来，身着一品诰命服，容光焕发。邱翁一看这不就是自己女儿丽玉么。丽玉也哭了，问道父母安否？邱翁咋舌，羞愧欲死。丽玉于是常回去看望父母，然后又以蛇酒治粤地的麻疯病患者，救人无数。陈生四十多岁时，陈老太翁还清健，陈生上书辞官给陈老太翁终老。回家后重修舅舅的坟与尼姑庵，建邱夫人碑。到现在据说那酒还很驰名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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