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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在和顺住,野性阳曲山

 王清茗 2020-06-02

阳曲山坐落于和顺县东南20公里的松烟镇。古称首阳山,意为太阳出来首先照到的地方。高2058米,和顺是太行绝顶,阳曲山是绝顶的绝顶。它是太行山少数几个超过2000米的山峰,因处在太行断裂带,绝对海拔超过1000米。

松烟镇因松涛阵阵,云雾如烟而得名,风景这边独好。美丽冠绝和顺。阳曲山是松烟镇一颗最耀眼的明珠。阳曲山植被丰茂,80%以上的土地被森林覆盖,更有3万余亩落叶松,是华北地区最大的落叶松基地。每当清风起,松涛如海、天地林海一同奏响《高山流水》;每有雨雪来,山腰以上云雾缭绕,如同身临蓬莱、太虚仙境。


阳曲山下一重又一重的山峦间窝着一个小山村——七里滩。七里滩村仅有100多年的历史,其中60多年的历史就被饥寒写满。我的家就在这里。

我出生后向窗外望得第一眼就看到了它伟岸挺拔的身躯,也只能看到它伟岸挺拔的身躯。阳曲山挡住了我远望的视线。我无法选择,也不能选择。我只有仰望。

村里的老汉儿、小伙儿从阳曲山带回来的醋溜溜(学名沙棘)、圪捡(学名胡秃子),打来的山鸡、野兔比山下同样的东西好吃百倍。姥姥就在山上唯一的村子北地垴长大,她的嘴里也一直念叨着山上的野蒜酸菜炖土豆。姥爷在阳曲山放羊,狼和金钱豹经常袭击羊群,叼走羊儿。我做梦都想看看豹子。我一直缠着妈妈带我去。妈妈说,“山上有蛇,有狼,崖上很陡,小孩子上去就回不来了”。所以,一直到我来离开村子到县城上小学,我始终没能登上阳曲山。但难以阻挡的阳曲山诱惑一直萦绕在我的心里,怎么也挥不去。
 

我暑假回村住,总爱听奶奶唠过去的事。奶奶总说阳曲山顶上有一种草叫迷魂草,如果一个人在太阳下山以后,误踩到它,就像喝了迷魂汤,在原地里一圈又一圈地兜圈儿,直到被狼群吃掉。解救的方法也不难:一个是有人把他唤醒,另一个是至少要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但两人相跟,踏了迷魂草,两人都回被迷的。我一直把迷魂草当故事听。直到长大以后,读到朱千华随笔作品集《岭南田野笔记》,发现真有这种草。迷魂草似草非草,似树非树,像小灌木,怪就怪在叶子上。四周并没有风,迷魂草叶子,像风车一样,兀自转动。说书人常说的蒙汗药,就是用这个草籽制成的。有些心邪的男人,为了得到好看的大姑娘,就常常把这草籽碾成粉末。放在水里,骗姑娘喝下。若姑娘真喝了,就跟定你了。因此谈起这种草采药者和医生都讳莫如深。再加上它对生长环境要求非常高,只生长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不为外人所知。

居然真有迷魂草!我非常后悔,后悔自己生在阳曲山下,却未能登上阳曲山顶。有迷魂草的阳曲山有怎样的美丽呢?我难以想象。我暗暗发誓一定要登上阳曲山。

我开始非常注意搜集关于阳曲山的史料,反复回味奶奶、妈妈以及村里的长辈、同辈给我讲得关于我们家的故事。试图触摸阳曲山灵魂深入的东西,我发现阳曲山的美不在秀丽优美,而在崇高。黑格尔把美分为优美和崇高。崇高的事物则体现出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尖锐对立和严重冲突,充满了动荡与斗争,强调力量巨大与气势磅礴,追求一种阳刚之美。恐惧是崇高感的一大来源,而恐惧的来源一般是不可抗力,可能是大自然,也可能是具有强力的人。

阳曲山区处处能体会到这样包含恐惧的美。盛夏,突然一阵北风吹来,一片乌云从北部天边急涌过来,还拌着一道道闪电,一阵阵雷声,刹那间,狂风大作,树枝被风吹得喀嚓喀嚓作响。又是一个霹雳,震耳欲聋,大雨就像塌了天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斜下来。肆虐的洪水夹杂着折断的树枝和石块从山谷奔泻而下,不断冲入早已翻腾汹涌的河流中,那轰轰隆隆的声音在拍打着岸边,千年来吞噬着两岸的生灵,1996年、2016年两场洪水给阳曲山下的人民造成了极大伤害。

野性,难以遏制的张扬野性,阳曲山的魅力就在这里,生命力也在这里。

据《和顺县志》记载,登上阳曲山东可俯瞰河北大地,西可远眺和顺全县。很多年之后的一个下雪的冬天,我终于登上阳曲山顶。四望,山顶平坦,野草疯长,没人膝盖;风雪飘零,遍地野兔,草丛中不时有山鸡飞出,野趣儿盈然。远望,风雪弥漫,四面群山低首,众峰匍匐,远处几处村落市镇,一簇簇、一片片稀落分布。别说举目千里,四十里外县城也只是隐约可见。

经过文人加工过的东西总免不了溢美。到了朝思暮想的地方,山风却把欣喜荡尽,白雪却把想象掩埋……面对已经被历史、文明尘封的野性,我无限怅然。寻找美学意义上故乡只能在对月思念中完成,于是李白一己的思乡愁绪就成为弥漫在所有中国人心里千古不散的文化乡愁。

提起文化乡愁,人们总以为是文化乡愁是文化人的事。我要大声说,我们对故乡的感情就是文化乡愁。每个人都会想家,都有文化乡愁。可经过文明精心熏陶的人总喜欢尘封野性,而大谈文明。他们的错误就是把文化和文明等同。西方最伟大的历史学家汤因比认为,文明是指“在一个特定时代存在的一种特定文化或特定文化阶段”,现代主义哲学家更是极端地认为,文明是文化的死亡与凝固。
我不完全同意。但文明确实在某些方面、某些时期会给人们带上了笼子和枷锁。晚清的儒家文化就在一定程度上、一定范围内显现出这个不好的倾向。所以,介绍到阳曲山总不忘介绍它所谓的悠久历史,其实是对阳曲山气质精神的背离。

早在3100多年前,两位官二代,名副其实的高富帅——孤竹国的王子伯夷叔齐,劝阻周武王不要以下犯上,更不要武力讨伐纣王,武王不听。伯夷叔齐一气之下,躲进首阳山。两人不会种地,再加上有王子脾气——你违背礼仪你还有理!老子们不食周粟!他们就饿死在首阳山。孔子、司马迁等历代大儒先贤都对伯夷叔齐推崇备至。因此,很多地方都有了首阳山。因为,阳曲山又叫首阳山,所以人们总想把它和伯夷叔齐拉在一起。

我觉得真正的阳曲山是属于野性和荒蛮的。伯夷叔齐式的儒家礼仪在这里没有合适的土壤。生存都成问题,哪能顾得上脸面?

和顺首阳山的来历肯定与太阳崇拜有关。五胡乱华之前,和顺一直受来自河东一带周礼为代表的儒家文明的影响。儒家文明有强烈的月亮崇拜情怀。汉族远古神话中就有后羿射日,射九留一的传说。可见,我们对太阳有既恨又离不开得敬畏之情,缺少虔诚的崇拜之心。而草原民族有强烈的太阳崇拜。匈奴单于“朝出营,拜日之始生......”,对太阳的崇拜融入匈奴人的日常生活之中。羯人入塞之前,隶属于匈奴,即“匈奴别落”,他们也有太阳崇拜的习俗。内迁至山西忻州一带的匈奴建立的前赵,迁居于榆社、和顺、左权一代的羯族建立的后赵,都统治着和顺。和顺都在他们统治区域的腹地,特别是石勒就是这一代人,太阳崇拜最有可能在这个时期影响到和顺,影响到阳曲山的先民。

虽然位于山东的古东夷族也有太阳崇拜情结,更一种说法——周文王也是东夷人。但即便是事实,在被齐国灭亡的东夷之前的春秋战国时代,交通如何我们不是不知道,有可能把太阳崇拜的风俗传到太行山吗?这纯是个人的推测,没有任何史料和考古支持。但我还是固执认为这个推测是有道理的。

阳曲山本来就该是野性和荒蛮的。我登上阳曲山顶后的失落是因这里远没有我想象的勃勃野性触发的。突然吹来一阵狂野的风,我顿时有跨上战马驰骋纵横的感觉。我大声地呐喊,企图唤醒它沉睡了不知多久的野性。

一阵惨烈的兔子叫声,把我带回到现实。兔子被村里的孩子设得套子给套住了。兔子来回走的路线一般是固定的,在雪地上寻找兔子脚印密集且是下坡的地方用细铁丝套个空圈,固定住两端。第二天设套的地方往往有所斩获。
远处传来枪响,是村民猎杀野猪的欢歌。猎杀野猪在当时是一件可与祭祀龙王相媲美的盛大行动,有点战争的味道。

我突然觉得我们村里人的血液中有来自草原的野性。原来祖先的不屈服、能战斗的野性潜伏在我们的血液里,待机而发。抗日战争时期,野性曾我们主导去战斗,日本人和汉奸、伪军肚子里的粮食没有一粒是我们村的土地长出的。这种野性有极强的生命力,同时也有极强的破坏力,石勒等胡人内迁榆社、和顺一带后,受到晋朝统治者和各地豪强大族的残酷剥削,被殴打、被贩卖、被处死是常事。石勒的胡人军队把对汉族官吏、豪强刻骨的仇恨化作烧杀戮掠的行动。一些年轻女子被称为“双脚羊”,先奸后杀,肉做为羊肉下肚。石虎更是变本加厉,几乎杀尽了北方的汉人。石虎的养子河南人冉闵夺取后赵政权后,狠杀胡人,统治区域的胡人也几乎绝迹!胡人见识到汉人的可怕,才不敢随便杀人,否则我们北方的汉人就要绝迹了。冉闵不自觉间称为拯救种族的英雄。

我希望今天的阳曲山善用这种野性,最大限度地发挥积极作用,最大程度地压抑消极作用。

或许我们就是西汉末年内迁来此的羯族的后代,或许我们的血液中有不愿跟随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而落户和顺的鲜卑人的血。

我们沉睡了千年的野性在猎杀野猪中被唤醒。有指挥者,有行动者,有火枪手,有刀斧手,有疑兵,有伏兵……经验丰富又熟悉地形的老猎人会安排全村的壮劳力把野猪出没的各个路口守住,并用锣声和呐喊声驱赶野猪进入预设的包围圈。

在没有进行实质性的攻击之前,野猪见人就跑。待把野猪赶进包围圈之后,枪法最好的猎手首先开枪,随后好几杆火枪齐发,一股股炽热的铁砂钻进野猪的体内,吃痛的野猪,停止逃跑,不顾一切地朝人冲来。

火枪的杀伤力有限,加上野猪皮又特别厚,铁砂难以对野猪造成致命性的打击。中枪的野猪,使起性来,举起獠牙疯了般地朝某个猎手攻击。猎手爬上树,野猪用牙咬,用头撞,使树剧烈地摇晃起来。利用这个间歇,别的枪手已经装填好火药与铁砂,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击。通过两轮的枪击野猪更加凶猛。

平时老实巴交的乡亲又变成了来自草原的雄狮,异常勇敢。像程咬金、黑旋风李逵附体一般,持斧埋伏在林子里的几个壮汉突然冲出,挥斧对着因猛冲滥撞而昏头的野猪砍去,野猪晃动了几下,就倒地了。

这才是我的阳曲山,我高兴迎着风奔跑呐喊,“阳曲山,我来了!”

相关介绍:和顺阳曲山

阳曲山坐落于和顺县东南20公里的松烟镇。古称首阳山,意为太阳出来首先照到的地方。高2058米,和顺是太行绝顶,阳曲山是绝顶的绝顶。它是太行山少数几个超过2000米的山峰,因处在太行断裂带,绝对海拔超过1000米。

和顺人的血液中有匈奴和鲜卑人的血,那里面一定沉睡着野性和不屈服。我觉得真正的阳曲山是属于野性和荒蛮的。伯夷叔齐式的儒家礼仪在这里没有合适的土壤。生存都成问题,哪能顾得上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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