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喷薄而涌的神头泉旁,吉庄村的古槐郁郁葱葱。六百年来,古槐枝繁叶茂,与村内一株桑树比肩而立,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桑树在朔州的存在,使一首传承千年的歌谣成为历史。
宋元之后,朔州、大同地区刚刚依附中原,民风亟整。此地先人们从遥远的老家带来的桑麻种植为代表的的农耕文明潜移默化地影响彪悍的北方民族。而他们的后裔始终对那株古槐情有独钟,则缘于他们的老家也有一棵古槐,他们就是那棵古槐下走出,开始颠沛流离的生活。 作为对家乡的怀念,沿途他们植下一颗颗槐树,哪怕在曾经朔州这样的不毛之地亦有改天换地的决心。 当然不仅朔州。但凡移民所到之处,均开荒种植,稼穑桑麻,同时更是诗书继世、耕读传家。当时移民所在的山西,相对于周边省份战乱和灾荒,他依然保持着相对完整的农耕体系和文明体系,这就是朱元璋从山西移民的根本原因。 但思乡之情无法遮掩。移民们看见槐树就看见了家乡,直至600年后,全国十八省还有众多以槐乡、槐树命名的宾馆、客栈和饭店。这些旅途中必须的中继,以游子思乡之泪凝成明珠,成为回乡之路最闪亮的路标。现在的河北、河南、山东、安徽等地移民至今还口口相传的那是民谣: 问我老家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 这首歌谣背后,是人类历史上一场罕见地有组织、有计划的人口大迁徙,也是一场文明的大传播。作为对元朝暴政的修正和战争创伤的弥补,朱元璋决定从人口繁盛的山西向外移民,来繁荣华夏大地的凋敝。移民使中华文化传统得以继续发扬和传承。在山河初振的岁月里,客观上发挥了巨大作用。 史料记载,明朝大移民是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至永乐十五年,公元1417年,官府先后数次从山西的平阳、潞州、泽州、汾州等地,中经山西洪洞县的大槐树处办理手续,领取“凭照川资”后,向全国广大地区进行移民,共计十八省,一千三百余姓氏。 从此以后,洪洞大槐树就成为移民的心理坐标和精神信仰,家乡情怀慎终追远,历久而浓。 由于故土情节,移民先祖们始终不愿意离开丰衣足食的家乡和表里山河的山西。尽管官府给予丰厚待遇,但生离死别的人间悲剧还是在移民的移民的四十七年间集体上演,演绎出砸锅、砍趾等血浓于水的悲情故事。至今,这些故事在洪洞大槐树寻根祭祖园上演时,观众们还是热泪盈眶。 移民 传说和演义加深了现代人对那段历史的感性认识,慎终追远之后的明德归厚,同时开始重新审识移民所带来的宗族文化、谱牒文化和根祖文化对后世的深远影响,“天下故乡,华人老家”,区区八个字背后,是浓缩的民族精神,是放大的家国情怀。 民国初年,一个叫做景大启移民后裔,在山东曹州(今菏泽地区)为官,当地百姓闻之他祖籍是洪洞人士,纷纷拿出家谱与其续对,家乡成为每一位游子的没齿难忘。后来景大启真的回到洪洞大槐树,并在一代古槐处将毁于战乱的遗址修复。为此,景大启曾赋诗一首:
景大启的这个小小举动,居然成为历史的必然选择。移民后裔在有了神圣故土、精神图腾后五十年间,国家经历了战乱和沦陷,民族在灭亡的边缘挣扎。民族救亡就在朴素的家国情怀下激情燃烧成燎原大火的。 因为但凡经历过困难的人,会更加刚毅而果敢,坚强而自信。一个民族亦如此,越凡羸弱不堪,越凡落后疲敝时,越能知耻而后勇,越能侮辱而图强。移民后裔们都有天然的家族荣誉和民族自豪感,身死事小,家国事大,更何况宗亲埋骨桑梓处,故园零落敌酋时。
这是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做支撑。如此,便可知《赵城金藏》为何能躲过日寇的觊觎而完美保存,《游击队之歌》这样奋发图强、慷慨昂扬的歌曲能在洪洞大地产生。“保家卫国”四字,从来都不寻常,不然愧对列祖列宗。 平敌灭寇之后的玉宇澄清,三代古槐更是生生不息。移民后裔们将景大启时期“西配房三楹,茶室一间”简陋遗址扩建为全国以“寻根”和“祭祖”为主题的唯一民祭圣地,承载着亿万移民后裔乡情的精神寄托和高度的文化自信,恰如朔州那棵槐树和桑树,由弱而强,由小而大,不张扬,而乡野闻名。恰如元好问的一首诗,平淡中见高亢,婉转中却有莫名的惆怅。
当然,朔州不过是移民前行道路中一个小小的点而已,洪洞大槐树寻根祭祖园在两千五百万分之一的中国地图上,也没有资格占据针尖大的一点位置。但国人和华裔以历史视野去关注时,忽然发现大槐树其实很大,大到可以撑起一个家庭,一个宗亲,一个民族,一个中华。行走在它宏伟的祭祖殿前时,会感觉身随影动,自信、从容、优雅、风范,一个民族独立与国家强盛后的自豪彰显无疑。
哭泣,是最好的情感表达方式;乡愁却是一首歌。歌声中依然淡淡苦涩,淡淡忧伤。因为有乡愁,才使游子不会忘记家、忘记国,不会忘记炎黄二字。移民后裔不会忘记哭泣,也不会忘记曾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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