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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锢之祸(上)一旦登上历史舞台,文人就必须以死明志

 王清茗 2020-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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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桓帝建和元年,公元147年十一月,从洛阳的天牢中拉出一具尸体,被扔在了街头。朝廷下令,禁止收尸。其实死者几乎被灭门,家中年长的人都在狱中遇害,只留一女一子,儿子叫做李燮,今年仅有13岁。

不料当天就有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手持奏章和利斧铁砧前去宫门请愿,自称汝南人郭亮。随后又约同好友南阳人董班于停尸处守灵哭丧。当地亭长简直不可思议年轻人举动,以为是自寻死路。郭亮却掷地有声地反驳亭长,我为他大义所动,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这两句威胁的话,又怎么能威胁我放弃给先生收尸?

出乎亭长意料,梁妠太后听说此事后,以其勇气可嘉,赦免了这两个年轻人,并受到破例提拔,朝廷三公都亲自召见了他们。

被暴尸街头的名叫李固,官至太尉。这是他第二次下狱,距出狱不过一天时间。出狱当天,李固受到了洛阳全城百姓英雄凯旋般的欢迎,“京师市里皆称万岁”。上一次是奸臣陷害,这一次是百姓的举动让皇帝害怕,于是再兴大狱,并且不允许他再有走出的机会。他的两个儿子李基、李兹也同时被捕,并在狱中结束了人生的最后几天。

奸臣名叫梁冀,是一个标准的外戚,他的妹妹梁妠入宫后被汉顺帝册封为皇后,亦如才女班昭般善女红,喜欢读史。在汉顺帝驾崩后,汉冲帝刘炳朝执掌国政。一年后刘炳去世,又听政于汉桓帝刘志。因为爱好读书以史为鉴,梁妠还保持女德,在宫中画烈女图以警示自己,但却疏于对家族势力的抑制,以至于外戚梁冀横行朝野。

如果不是出身官宦望族,梁冀最多就是个提着鸟笼在街市上调戏良家妇女的市井无赖而已。但他一出生就有着极其荣耀的光环和显赫的家族背景,他的父亲梁商因为女儿和妹妹分别被皇帝宠幸而进入汉朝高级贵族的行列,直至大将军一职。好在梁商为人谦逊,并不以门阀而自居,对家族内部管理也较为严谨,口碑尚好,唯独对儿子梁冀疏于教诲,或者说梁冀天性难以管束。

《后汉书》中用少有的极具贬义的“鸢肩豺目”一词来形容梁冀的长相,意即梁冀的两肩端部高耸,脖子位置较低,看起来像鹰张开翅膀,眼睛却像财狼一样恐怖。早年朝廷封梁冀为襄邑侯,但遭受到梁商的坚决辞让,认为梁冀需要从低级官吏做起,以获取社会认可。

于是在汉顺帝永和元年,公元前136年,梁冀出任京师驻地任河南尹。梁冀本是贪杯好色、蹴球射箭之人,根本不懂官场规矩,更不知牧民之道,不到一年百姓便怨声载道。恰巧有梁商的宾客雒阳县令吕放告发了梁冀种种不轨之处。此事被梁冀听说,在半路上就把吕放给杀了。杀死朝廷命官,梁冀并不害怕,相反还大张旗鼓嫁祸吕放宿仇,直接将对方家族百余口赶尽杀绝。

外戚,无论是汉朝还是东汉,都是难以回避的沉重话题。汉武帝杀母立子的示范,并没有将外戚的势力剪除,相反在东汉时期形成了更为庞大的政治集团。其始作俑者可以追溯到光武帝刘秀。在战胜刘玄等地方地方武装割据政权后,为了向世人表白自己不杀功臣的明君形象,采用了联姻方式,他把自己的女儿们嫁给与他共同作战的宿将后代,又把功臣的女儿们娶回宫中。

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共融方式,在东汉初年确实起到了政局稳定的作用,但也使窦融、邓禹、马援、梁统等四大外戚家族迅速崛起,成为国家权力的实际掌控者。以梁家为例,至梁冀时代,梁门前后共有七男子封侯,七女子被封与侯爵相等的君爵,二人为大将军,三人为皇后,六人为贵人。娶公主为妻者三人,家族中可直接进金殿面君议事者五十七人。汉顺帝驾崩后,梁冀亲手就扶植了五位傀儡皇帝,分别是汉冲帝刘炳、汉质帝刘缵、河间孝王汉穆皇刘开、汉崇皇刘翼和汉桓帝刘质。


为了保证对权力的绝对控制,梁冀对所立的皇帝年龄有着严格的标准限制,即绝对不能满足临朝听政的年龄。在这五位帝王中,登基时最大的汉桓帝才十五岁,最小的汉冲帝不过两岁,在位时间不到数月,就因病而亡。在梁冀的拥立下,八岁的汉质帝刘缵草草登基。

正是童言无忌的年龄,刘缵对梁冀的相貌深有恐惧,对他的行为亦有微词。一次朝会,刘缵当着群臣说梁冀为“跋扈将军”,直接戳中梁冀“为臣不臣”的软肋。自出生以来,在特权中长大的梁冀只知道被人无底线地阿谀奉承,更不会接受指责。他所没有想到的是,他所拥立的皇帝,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居然敢在朝臣面前让他无地自容,瞬间,对刘缵的杀心顿起。

此刻身为太尉的李固自然也不满梁冀所为,与朝中一些正值大臣上疏弹劾梁冀。在太后梁妠垂帘听政下,所有的奏章又批转到梁冀手中,朝中势力瞬间便泾渭分明了。从巩固自己家族势力方面说,梁太后的做法天经地义,归政于朝廷或者皇帝,对梁家势力是绝对打击,同时对她皇太后位置也会带来极大冲击,前朝之鉴便是身死名裂。

因此梁家必须沿着跋扈的方向走下去,既然刘缵已经撕破了此君此臣之间应有的尊重的体面,梁冀便对皇帝下了毒手。他命奸党在刘缵的食物中下了毒药。等药性发作的时候,儿皇帝身边也只有李固和梁冀两位大臣。

“朕被人陷害中毒了。可能喝水后腹中便不会疼痛了。朕还能活”,刘缵央求着李固。

“不能喝水。”梁冀想要皇帝死,怎么顺着皇帝的性子来。

永嘉元年,公元146年七月二十六日,继位一年的汉质帝刘缵崩。东汉皇帝的位置再次空缺。

国不可一日无君。但在朝堂上,以李固为首的士大夫大臣和梁冀为首的外戚集团展开激烈争锋。李固与司徒胡广、司空赵戒、大鸿胪杜乔等人一致推举清河王刘蒜继位,而梁冀则看好蠡吾侯刘志。同刘蒜相比,刘志的竞争优势还在于年龄。当年刘志为十四岁,而刘蒜已经人到中年了。

刘志被纳入梁冀的视野非常偶然。一个普通的皇室后裔,离着皇位很远,但恰巧刘缵崩时,他恰巧在洛阳厦门亭准备迎娶皇太后梁纳的妹妹。这桩婚事是由皇太后梁妠为媒,刘志自然非常用心,由于刘缵突然驾崩,便羁留在了京师。

对于拥立皇帝这件事,梁冀也非常小心,亲自跑去宫中与姐姐梁妠商议,恰巧提到了刘志。梁冀一听非常正中下怀,不仅年龄小,而且拥立他后,还能继续以外戚身份进行专权,一举两得之事。

但以李固为首的朝中大臣却进行了坚决反对。在李固遗留下来的相关著作和表述中,鲜明地表达了他的观点:“今当立帝,宜择长年,高明有德,任亲政事者,愿将军审详大计,察周、霍之立文、宣,戒邓、阎之利幼弱!”。

选择成年人做皇帝,可以改变“东汉诸帝多不永年”的状态,有利于政权稳定。从人臣的角度说,李固的表态相当积极,并且代表着东汉政权的最高利益,也是朝着国家长治久安方向发展。

李固也是官宦子弟,但他从没用利用身份去向同龄人炫耀,相反更深深地隐藏了自己的背景。年少的时候,为表示对老师的尊重,曾经不远千里徒步,后来隐姓埋名进入太学学习,诸生十年都不知道的真实身份。在当时社会学术氛围下,李固也通晓风角、星算、河图及谶纬等术。传说他的长相神奇,头顶有三骨突出,如鼎足,脚底有龟纹图案存在。由于从小贤明在外,当时他老家的官吏都推举他为孝廉,甚至朝中司空等人有意提拔他为掾属,做自己助手,都被李固婉拒,一心求学。

汉顺帝阳嘉二年,公元133年六月初八,京师雒阳宣德亭地动山崩,大地出现几近八十五丈之长的深渊。作为天降警示,举国震惊。受卫尉贾建举荐,李固作为全国“淳真朴实”之士获得了直接向朝廷谏言的机会,他以犀利的文笔,直接痛斥朝廷失得失政,被皇帝钦点为第一名。此后李固先入梁商幕府,后凭实力历任荆州刺史、将作大匠、太傅等职,直至太尉,可以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能与梁冀分庭抗礼的也只有李固了。


在任职太尉期间,李固对东汉吏治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顿。南阳太守高赐等人贪赃枉法被人揭发,李固要以国法法办。于是高赐便通过重金贿赂梁冀,希望得到豁免。梁冀也千里送檄文,但没想到李固以强项之法,坚决法办了高赐。后来杜乔等八使案察天下,表奏李固政绩为天下第一。

李固还联合廷尉吴雄等人上表朝廷,要求对八使案察弹劾之人破除裙带关系和门阀保护,坚决给予严厉打击,保持朝廷的风清正气。在当时的朝廷大臣中,以非外戚势力外的留人杨伦、河南人尹存、东平人王恽、陈国人何临、清河人房植等人,非常认同李固的观点,保持着为人臣子的本分和尊严。

东汉时期,由于国家对教育的普及,特别是刘秀之后的三四代皇帝对基础教育的高度重视,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人文际遇,包括寒门在内的大批学者的出现是社会形成以士大夫为中坚力量、不再依附于豪门还强权的社会阶层。在经历短暂的明章之治后,东汉的士大夫阶层开始在精神上逐渐觉醒和独立,不再局限于追求个人价值的显现和以单打独斗的方式存在,而是开始以集体的存在感寻求意愿的实现和价值的存在。这些具有较高理论水准和实践经验的知识分子,在坚守自己操守的同时,以孔子的大同世界为梦想,致力于对国家政局的全面改变。

在经历无数次的失败后,士阶层们已经不再认同孔子以个人力量寻求政治突破的行为,而是在道德认同的基础上,以相同的国家治理理念全面推动社会改良,抵制沉疴烂政。这种看似松散、毫无组织纪律行以及缺失内部约束机制的党群,因为共同的政治诉求和人生信仰,如他们个体刚直不阿、百折不挠的精神意志,在关键时刻发挥着强大的潜能和任性。

李固第一次入狱的时候,便有同党前来相救,河内赵承等数十人持鈇锧上朝廷抗诉。鈇锧是古代极刑腰斩的刑具,这是以必死的决心向梁冀抗衡。鉴于李固对于朝廷的贡献,以及皇太后梁妠深明大义,此次李固被释放出来。但没有料到万民之意的坚决拥护,使梁冀深深感到恐惧。尽管此人一无是处,但也明白李固的出狱会带领士大夫阶层进行坚决的反击。因此在李固等人尚未喘息之机,立刻再次逮捕李固,并在狱中实施了杀害。

在此次的行动中,已经不单纯是梁冀为首的外戚集团,而且还包括了汉桓帝刘志为首的皇帝势力。因为李固坚决反对年龄较小的刘志继皇帝位,因此登基后的刘志一直存在不安全感,并对自己继位的合法性产生了质疑。李固必然身死也就很容易理解了。

李固在此次皇位争夺中所遗漏的还有身在后宫却能左右朝政的宦官集团。赵高之祸不远,这是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人都能清晰反省的事实。但是无论是皇太后、太后包括皇帝在内都须臾离不开宦臣,这不仅仅生活上的需要,更是政治斗争的必然产物。少年皇帝成长以后,在没有任何外部势力支撑的情况下,皇帝必然会选择宦官做为盟友进行政治联合,在首先保证自己性命无忧的情况下,对外戚集团进行必要的反击。


不仅仅是李固忽略了宦官势力的存在,清河王刘蒜也都严重地忽视了宦官的势力。刘蒜严谨持重,举止有度,被李固迎请到京师后,作为皇帝候选人之一,刘蒜受到了当时各方势力的关注,中常侍曹腾也急忙拜访。但不料因为刘蒜的轻视,曹腾怀恨在心,从刘蒜府回去后边夤夜造访梁冀,表示全力支持刘志继位。

在这样的多方挤压下,李固失去了必要的支持群体,死节成为必然命运。但是李固的精神却在当时便被保留和发扬开来。特别是在李固事件中士大夫等党人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协作精神和依仁蹈义、舍命不渝的斗争信念在污浊的乱世中成为民族进步的先导和奋斗力量。

在处理完李固之后,梁冀本以为万事无忧了,可以守着汉桓帝刘志继续外戚高高在上的权力了。但没有想到汉桓帝在数年后随着对宦官集团的掌握,开始密谋对梁冀的大清洗。皇帝长大了,自然渴望权力。

汉桓帝元年,公元150年,梁妠还政于桓帝,同年薨。皇太后的离去更为汉桓帝除去梁冀扫清了障碍。此刻的梁冀非但不收敛,反倒更加专横暴虐,不仅谵越礼制,豪宅超越了皇帝宫殿,就连兔苑都连绵数十里。途径此地的商人误杀了苑中一只兔子,梁冀便株连了十余人。在朝堂之上,更是目无纲纪,所有的公文必须先送到梁府,行九五之尊礼后才可以送往尚书台,各地进贡更是以上等留在梁府,将次等送往皇宫。

“威行内外,百僚侧目,莫敢违命,天子恭己而不得有所亲与”。汉桓帝延熹二年,公元159年九月初八的夜晚,二十八岁的汉桓帝在厕所中哭着向单超、具瑗、唐衡、左悺、徐璜五位心腹太监诉说自己做十三年傀儡皇帝之苦,并定下诛杀梁冀的计划。

第二天朝堂之日,皇帝突然收缴了梁冀的兵符印信,并令具瑗带着左右两厢的骑士、虎贲、羽林、都候剑戟士等一千人,汇同司隶校尉张彪强行进入梁冀宅中。一代奸臣梁冀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大将军印绶便被收缴。

知道大势已去的梁冀当天夜中就自杀身亡了。汉桓帝随即收缴了梁冀家产,居然占到了全国赋税的一半之多。

李固之后二十年,东汉政治群体中士大夫阶层便又迅速崛起,并在朝中占据了相当的份额和力量,在一起偶然的杀人案中,士大夫的力量怦然而起,显示了他们身无甲刃而又气势如虹的一面。

(注:本文为《故纸堆里话权谋中》的一篇,因为字数所限,所以标题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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