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孩子 你是爸爸最爱的人

 云中公子 2020-06-03

  10岁的儿子在疫情期间迷上了网络小说,几个月下来,竟也看了几百万字。刚开始我还为他长了点小本事而欣喜,但是随着他嘴里不时地吐出一些早熟的词句,我不由又担心了起来。不过,对于自诩能和孩子无话不谈的我来说,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欲盖弥彰,反而跟他把一些话说透了,他倒不再时时因好奇而惦记了。可是,在学校开始线上教学以后,新的烦恼又来了,他一个人在家里上网课,有时候会把课程和作业丢到一边,沉迷到他人编织的幻梦里去。于是,“父呼一何怒,儿啼一何苦”,家里的气氛就显得有些憋闷。
  大好的五月,这是何苦呢?周末,我也终于不再困在家里看书,开上车,带着老婆孩子向颐和园而去。
  昆玉河粼粼如玉,岸边绿荫浓密、花枝鲜艳,连天空也蓝得不像个样子。儿子一路在用车载App听故事,不过在我跟他聊天儿的时候,他也并没有嫌我打扰他。我不由想,是窗外干净的风给我们带来了好心情。
  到了颐和园门口,无奈票已售罄,后悔没有提前预约,于是临时决定继续向西,上香山去!但儿子却不愿意了,说他本来就不想出来,他想回家去。回家能做什么?继续抱着平板电脑啃?我指给他看悠闲的白云,指给他看路边的绿茵,可是风景对他竟没有丝毫吸引力,倒是因为满足了他要吃肯德基的愿望才同意了爬山。
  当儿子还是个婴孩的时候,我曾经憧憬,等他哪天可以跟着我到处跑了,我带着他呼朋唤友、谈笑喝酒,那该多么幸福?可谁曾想,随着他越长越大,竟是矛盾层出不穷,想要和这么一个日渐独立的小人儿完美融合是多么的不容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这是他近来时时拷问我的问题。虽然我总能把他说得无言以对,却不能把他说服,有时候把他说哭了,他便分不清逻辑地质问:“你为什么总要跟我顶嘴?”害得我也不由愣半天神,反问自己:你是他爸爸,那又怎么了?
  思绪不由总是会滑回自己的少年时代,设身处地地来跟他做个比较。想来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任性的。我那会儿很喜欢种花养鱼,曾经自己拿母亲的针烧弯了当鱼钩,做了钓竿去村外的小河边钓鱼。仲秋时节,河谷里草叶枯绿相杂,河岸上青纱帐也已转黄,我的脚步熄灭了一片片的蛙鸣,却始终没能钓上一条小鱼来。本家婶子带着两三岁大的堂弟在岸上挖红薯,招呼我:“你来帮我挖红薯,一会儿回去给你一篮子。”但我竟然丝毫不为所动,依然站在柳枝下享受着自己终无所获的“钩”鱼之乐。
  我钓鱼不是为了吃,这或许是一个隐喻。当我北漂10年之久而一无所成的时候,我曾经深深地反思:是不是你对精神生活的过度追求导致了你的失败?正是基于这种想法,当儿子出生以后,我一边兴奋地大喊:“我的儿子已经诞生,世界从此不同,这是一个新的纪元!”一边却又向着尚在懵懂中的儿子倾诉:“孩子,你所期待的父亲的模样,不是你的模样,你的不肖,是对他最大的嘉奖!”我希望儿子不要像我,他要敢想敢干,放浪无忌,过一种快意的人生!可是,为什么随着儿子年龄的增长,我却越来越收束了自己的想法,越来越想用更多的套子来套住他呢?
  而现在来看,儿子却是越来越像我了,喜欢在家里看书、听故事,却不愿意出门活动活动。要不是春节后给他买了个相机,这次也不容易哄他出来。
  去年下半年时,他们学校重新报社团,他选了摄影和小小工程师,由于报名摄影的人满了,他没能进去,心里便装着这个事。今年他又提出来想买个照相机,便了了他这个愿望。到了香山,一边登高,一边拍摄着愈高而愈加开阔的风景,儿子乐享其中,竟然难得地连连表达起了对大自然的赞美之情。石阶上有蚂蚁,树丛间有飞鸟,太阳给白云和叶片都镶上了金边,远处的北京城看上去好小!透过镜头,儿子兴高采烈地开启了发现之旅。
  妻子一直都说,是儿子给我带来了好运。我觉得这并不是一种玄虚的说法。因为,孩子的到来,确实深深地改变了我。十年一觉京城梦,蓦然回首,才发现潦倒只是纸上的浪漫,辗转酒局和彻夜读书写作并不能撑起一个家庭。于是才有了勇气去做一些从前不操心、不努力的事,才肯承认自己也需要更好的物质生活。命运就是这么怪,当我想当一个作家时,汲汲不得,当我决意放弃写作而专注于生活时,它却又给我提供了当作家的机会。只不过,这次,我转向了儿童文学。
  生活,写作,都转向了,都是因为儿子。
  第一本儿童故事书《老爸是台故事机》,是在给儿子讲睡前故事时编出来的。他两岁多的时候,有次给他讲《小红帽》,忽然发现我的新编故事竟能自圆其说,灵光一闪,决定第二天把这个故事记下来,并打算写成一个系列。后来这件事虽然没按计划完成,但却由此开始了儿童文学写作。而后又因为给儿子讲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写出了《逐马少年》这本儿童小说。两本书都由希望出版社出版。有天早上,正在吃早餐的儿子问我:“要是把干燥剂扔到海里会不会把海水吸干?”他这个大胆的想法一下子激发了我的灵感,我当天便写出了一个短篇故事,《外星人的干燥剂》,后来发表在《科幻世界·少年版》。从这篇故事开始,我把一部分精力放在了写短篇儿童小说上,每每有了新想法,都会给儿子讲一讲,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当儿子上学以后,他自己能看书了,我给他讲故事的时候便少了,而他自己头脑中的世界渐渐大了起来。他不喜欢学校推荐的课外书,我给他挑的书他也不全看得下去,而一旦有他爱看的书,他便会情不自禁地读给我听。他自己在网上搜索好看的小说,竟能看得“咯咯”直笑。我怕他眼睛坏了,让他休息,他便选择语音播放,接着听书。某个中国少年具有了漫威角色的超能力,飞速成长为侠客、情圣、大老板;又有某个中国少年竟然是漫威角色的儿子,耍得各路人马团团转……儿子沉湎在网络写手编织的盗版英雄梦里,而我也由此才知道世上竟然有人在写这种故事!我不反对他看,但是我跟他约法三章,不能耽误学习,并苦口婆心地跟他讲,谁也不可能如此轻易成功云云。
  “可它就是好看呀!”儿子总是理直气壮地这么说。
  作为一个同样从事写作的人,我竟无言以对。
  网络是开放的,流量为王,故事怎么能刺激人的欲望就怎么写,这既是它的优势,也是它的缺陷。能写好这样的故事也不容易,可越是写得好,它就越具有麻醉作用,因此不得不加以提防。然而,另一面我又发现,不管是教育部门和学校也好,还是出版社和杂志社也好,在他们为少年儿童把关课外读物的时候,却又总是会轻趣味而重教育,从而导致了大量儿童文学作品不是从孩子视角而是从大人视角来写,这样便产生了儿童文学的虚假繁荣。我在写儿童小说的时候,就不得不时时问自己:主题,还是趣味,你都照顾到了吗?
  我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一个矛盾体,不只是写作上的。或许,大多数为人父为人母的人都会成为一个矛盾体吧?当我们有了孩子,就会把自己作为孩子时的乐趣丢掉,甚至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来限制孩子的乐趣。当然,我们都有充足的理由,就像触龙对赵太后所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们都怕自己的孩子人生不能成功,极力要为他们负责。可是,随着孩子的独立意识越来越强,我们需要考虑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到底是我们在进入孩子的生活,还是孩子进入了我们的生活?苏轼曾经戏言:“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他这话虽是在发自己牢骚,可他心底的那份开朗豁达,他对孩子“不紧张”的心态,我们能不能沾染一点呢?
  说到底,所有的紧张感,都是我们自己制造的,只有自己能破。
  一路上到香山高处,许多人都摘了口罩背对远处的楼群拍照,儿子也兴奋地在山石间爬来爬去地捕捉最佳景色。他快乐的样子让我很放松。我不由想到我在他这个年纪时,有时在乡野间奔来跑去,有时一边放羊一边捧着本金庸的书读,何其快乐!半山腰时,儿子曾经问我:“花果山在哪里?下次咱们去花果山。”此时在夕阳下的疏林之间,吹着山风,嗅着花香,掠过挂着嫩果的杏枝悠悠而行,何不就似在花果山中?
  天色渐暗,下得山来,公园门前的买卖街华灯初上。一家小店门前挂着招牌:小时候的味道。看着店里摆的中空蓬松的玉米棒,我不由莞尔:这是谁小时候的味道?你又在招徕谁?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