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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个被家暴的小姨,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全文)

 新用户48533353 2020-06-04

(一)

很多年,我反反复复会做一个梦:我梦见小姨还活着,她告诉我她还活着。

在梦里,我很开心,我拉着她的手说:“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他们是骗我的。”

小姨死的时间,是1999年元旦。又或者说,是19981231日。总之,她没有能看到新年的第一缕阳光。

1999年的元旦,我在干什么呢?

学校每年都有元旦晚会,我可能正在温习课本,然后满心期待地等着同学们上台表演。

那会儿我们家也没有电话,宿舍里也没有。只有宿管阿姨那里有一部公用的电话,但除非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我们一般不敢麻烦她。

我每个月才给家里打一次电话,先是打到邻居家,让邻居转告我妈,什么时候来接下电话,然后我再打第二次。

跟家里的通讯这么不方便,所以小姨死的时候,我并不知情。

元旦后没几天,我们进行了期末考试。考试完以后,我就可以买车票回家了。

放假之前,我在图书馆借了几本经典文学名著,其中一本是左拉的《娜娜》。回到家以后,我发现家里一切如常,并没有任何异样。

某天,我坐在晒谷场边上看书,我妈则忙着翻晒稻谷。

看了几页《娜娜》,我忽然想起小姨,然后问我妈:“妈,今年过年我们把小姨母女俩接过来过年吧。”

我声音很小,但我妈却听到了,她忽然停下手里的活,跟我说:“你小姨再也不会来了。”

听到这话,我心存疑惑,但第一反应是高兴。我心想:“小姨终于想通了吗?带着孩子去外地打工或者改嫁了吗?”

我问我妈:“她嫁去河南河北了吗?”

那个年代,对于我们老家的农村妇女而言,嫁去河南、河北是一条好出路。河南、河北对于老家人而言,是更富裕的所在(虽然现在想来,也不过就是强那么一丢丢罢了)。

很多在老家被家暴、被嫌弃的妇女,嫁去河南、河北以后,拥有了相对更体面一些的生活。她们回来以后,会介绍更多找不到出路的妇女嫁过去。

只是,因为北方人吃面食,生活习惯也跟云南相差很远,大部分人受不了思乡苦,所以选择远嫁的妇女并不很多。

也就是因为有这种“历史背景”,我听我妈说“小姨再也不会来了”的时候,第一反应是高兴。

我妈的声音忽然哽咽了,她说:“你小姨死了。”

我愣在当场:“你说什么?什么死了?”

我妈说:“元旦那天她就死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二)

我的确再也见不到小姨。

我回到家的时候,她已经被安葬。

或许正是因为没有见到她的尸体,我内心里一直在拒绝“小姨已经死了”这件事。

在随后很多年的时光里,我反反复复在梦里见到她,永远是那个年纪、那个样子,永远在跟我强调她并没有死。

有几个梦里,她还跟我说,她后来又嫁人了,过得很幸福,叫我不要担心。在梦里,我抱着她,喜极而泣,我说:“我就知道他们是骗我的!”

每一场梦境,都无比真实、清晰。真实到梦醒以后,我根本分不清那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有几回,在这样的梦中醒过来,我都需要摸摸自己的身体,睁大眼睛努力认认我所处的环境,再跟身边的人确认一下我小姨是不是已经死了。

15岁的时候,小姨去世。类似这样的梦我一直做到30岁,足足做了有15年。

我上一次梦见她,是在生孩子以后,她又闯进我梦里来,首次跟我承认说,她已经死去多年。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出现在我梦里;而我,也才真真切切地接受了她已不在人世的事实。

小姨大我不到十岁,我妈所有的妹妹当中,我跟她是感情最好的,因为她在我家住的时间最长。

长大后的我,身材、气质长得越来越像她,以至于现在我几个姨跟我说起家里的事,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把我当成她,说起我爸妈,她们用的词是“你姐夫”“你大姐”。

我爸妈有时候跟我讲起几个姨的事,也会顺嘴说“你二姐”“你三姐”“你四姐”…….

我知道,他们都是把我当成小姨了。

刚开始,每次他们这么说,我都会嘟囔着纠正,但后来,也懒得纠正了。

我忽然觉得,或许他们比我更加难以接受小姨不到24岁就已经不在世了的事实,所以,等我长得跟她一样大以后,他们就忍不住把我当成了她。

(三)

小姨的故事,该从哪里讲起呢?她死的时候,才24岁。

24年的人生,能讲些什么呢?

小姨是我妈最小的妹妹,上头有四个姐姐一个哥哥。外婆生了她以后,就没有再生了。她比我妈小了十几岁,我妈生我的时候,她才九岁。

童年、少年的她,没吃过什么苦,外公外婆和几个姐姐,为她挡了很多风雨,所以她一路可以顺顺利利的上学,一直上到初中。

她的故事,开始于舅舅入狱。那时,她一听舅舅坐牢了的消息,急得直跳脚,于是,不顾家人的反对,直接退学了。

小姨选择退学,有两个方面的原因:

方面,她觉得舅舅一入狱,外公、外婆必定很伤心,而我妈和几个姨均已远嫁,她认为自己有义务回家孝顺父母,陪着他们度过那段最难熬的日子。

另一方面,她的学习成绩确实不算很拔尖,她认为自己考取中专存在很大的难度,索性就别再浪费父母的血汗钱了。

小姨退学回家后,开始后悔了,但事已至此,她后悔也没用。

那时候,我爸经常在外打工,挣取我和我弟的学费,我妈则在家种田。秋收的时候,我妈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经常在农田里干活干到崩溃大哭。

二姨、三姨、四姨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孩子,也忙着秋收,帮不了我妈太多。这时候,小姨就成了我妈最得力的助手,她帮着我妈收割稻谷、播种蚕豆、砍甘蔗、收玉米,不知道在田间地头洒下了多少汗水。

在我家住的那几年,我觉得小姨在我心目中是个女神级的人物。她读过几年书,爱唱歌,爱干净,有点小害羞,性子倔,自尊心强。

也许是读过几年书的缘故,她是我见过的最有气质的农村姑娘。

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笔墨去形容她的样貌,能想起来的也无非就是几个细节:长长的麻花辫子,辫稍系着素雅的手帕,洁净的额头没有刘海,不算漂亮但是很青春的脸,不大的眼睛,眉宇之间有种不易觉察的一点点英气。

她几乎每天都要洗一次头,时间一般选择中午。洗完头以后,就拿把小剪刀站到太阳底下去,把头发捋到胸前,然后开始用小剪刀剪头发末梢的分叉。

她这个习惯,后来被我原原本本学到了,只要闲下来发呆,这也是我的习惯小动作之一。很多回,我妈一看到这个习惯性动作就总忍不住想出口阻止,她大概是想起了小姨,然后担心我也会如她那样苦命吧?

小的时候,小姨总喜欢教我唱歌,什么《赶海的小姑娘》《澎湖湾》《乡间的小路》《橄榄树》《一封家书》《小芳》,小虎队的《蝴蝶飞呀》、《同心圆》还有郑智化的《水手》《星星点灯》《麻花辫》都是她教我唱的。

有一回,我还凭她教我唱的《赶海的小姑娘》在班级选拔赛中脱颖而出,被推荐参加了学校的六一汇演。虽然没拿到什么名次,但这已经让我的虚荣心得到好大的满足了。

她爱唱歌,也喜欢写日记,在日记本上记下优美的歌词还有汪国真的诗句,甚至偶尔也会教我说几句简单的英语。

她教我的英语歌中,有这样一首:Onelittle, two little, three little Indians: Four little, five little, six little Indians; Seven little, eight little, nine little Indians; Ten little Indianboys……

现在,我把这首歌教给了我的女儿。这首歌的旋律,常常逗得女儿咯咯大笑。而每给女儿唱一次,我就会想起小姨一次。

有一年,我一个昆明定居的亲戚拖家带口回了老家一趟。他们回去的时候,小姨也跟着去昆明玩了一趟。回来以后,她兴奋不已,跟我大讲在城市里的见闻。

那次回来以后,小姨变得神神秘秘的,老是背着我写信。不过,我那时候是小孩子心性,见她不跟我玩,我就自己找乐子去了,根本懒得去窥探她的秘密。

(四)

我还是照例每逢放寒暑假就去外婆家。

有一年,快过春节了,外婆家忽然来了个很有风度的年轻男子。我一看到他,就觉得他跟小姨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来的时候走了很多山路,有些疲惫,但一到小姨跟前,立马变得神采奕奕的。每次跟小姨说话,他都满眼笑意地看着她。

他说话很幽默,带着很浓的外地口音,身上总是能掏出带着牛奶味道的糖果哄我。虽然我知道他的目的不过就是把我支开,不让我老缠着小姨,但我还是很喜欢他。

这个从昆明远道而来的年轻叔叔还带来了相机,给外公、外婆和我拍了几张照片。那时候,在那样的小山村,相机可真是个稀缺玩意儿,只有有钱人才玩得起。我见他带了相机来,直接给他取了个绰号:有钱人。

“有钱人”给所有人都拍了照,唯独没拍到小姨的,因为她太害羞了。到后来,他的胶卷不够用了,而我却越拍越兴奋,甚至还找来了隔壁的小伙伴说要跟小伙伴拍合影。

那个年代胶卷也挺贵的,每次拍照片大家都很认真,因为没多少人浪费得起胶卷和晒洗照片的费用。外公外婆对我这种不礼貌的行为极力喝止,他倒是温和地笑着说:“好,你们想去哪儿拍,我给你们拍。”

我兴奋地拉着小伙伴的手,站到了桃树下。他捧着相机,弯腰屈膝对着我们“咔嚓”了好几张。当然,事后证明:这只是他哄孩子的小伎俩,实际上那些照片并没有用到胶卷。

很多年后,我想起来这个细节,对这个叔叔依然没有任何的恶感。虽然他骗了我们,但我还是会为他肯配合这一场演出而感动。

要知道,在农村,因为贫穷,因为愚昧,因为自顾不暇,很少有哪个大人会认认真真地撒一个善意的谎,来哄孩子开心。

这种事情连孩子的父母都做不到,而这个“有钱人”叔叔他做到了。

这个“有钱人”叔叔在外婆家住了有一个星期左右,就要回去了。他走的前一天,小姨独自和他在房间里面围着火盆聊天,我则在门外偷听、偷听。

“有钱人”坐在小姨的对面,两个人都把手伸到火盆上方取暖。

小姨问他:“你送了我那么多礼物,那我要送你什么好呢?”

“有钱人”没说话,只是忽然抓住小姨的手。小姨挣扎了一下,后来就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

那会儿我是个调皮捣蛋的“小鬼”,一见这种情形,立马从门后冲了出来,然后刮着脸蛋、挤眉弄眼地对小姨说:“羞羞羞!”

小姨羞红了脸,起身来追打我,有钱人在我们身后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

带相机的叔叔还是走了,但我后来看到了他寄来的照片。我争着看自己在照片上傻乎乎的笑脸,外公说:“这小伙子不错。”

遗憾的是,小姨跟他并没有未来。

我妈跟我说:“那个叔叔家庭条件太好,她怕人家看不上她是农村的。再说她也不想嫁去昆明那么远的地方,怕将来要是被婆家人欺负了,娘家人帮不上忙,就跟人家分手了。”

小姨的这段恋情,毁于她深植内心的自卑,又或者,毁于她太恋家,她根本不愿意离父母、几个姐姐太远。

(五)

舅舅刑满释放回来以后,没多久就结了婚。

舅妈进门后,原本是“好闺蜜”的小姨和舅妈变成了“姑嫂”,关系变得有点微妙。

那会儿,舅舅还没有“黑化”,但很多时候对外公外婆已很不耐烦,对小姨也是处处表现得很不尊重。小姨看不惯外婆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袒护着舅舅,所以对外婆非常不满。

舅舅开始打外公的时候,小姨彻底怒了。她留了一封遗书、揣了一瓶安眠药就往家里赶,说是要跟舅舅同归于尽。她的计划是先给舅舅下安眠药,等他死了以后她再自尽。

你看,她性格其实一直很刚烈,绝不是那种任人欺负的小白羊。

那封挂在我们家蚊帐上的信首先被我发现,我看了看信的内容,深感大事不妙,赶紧揣着信去工地找我妈。那会儿,我爸在外打工,我妈则在一个离家不远的工地上帮人看护机器。

我妈一看到信,吓得不行,让我马上出发去追小姨,让我追到她以后用各种办法把她缠住,她一找到替她看护仪器的人手,就赶过去。

十岁不到的我,没命地顺着大路狂奔。在离湖边不远的车路上,我终于追上了小姨。

小姨坐在一块石头上发呆,见了我,不停催我回去。我跟她抢手里的药,她不肯给。她想走,我就冲上去抱住她的腿。

就这样,10岁的我和19岁的小姨在大马路上僵持了有半个来小时。

我妈赶来以后,把小姨劝了回去。二姨、三姨、四姨听说这事儿以后,也跑来我们家劝她,不要跟我舅舅一般计较。

其实现在想来,我挺理解小姨的感受的。自舅舅回家以后,她就没了家。

她受不了自己在家里像是外人一样的生活,就轮流去四个姐姐家里住。其中,我家是她待的时间最长的,因为她几个姐夫中,我爸最慷慨、不小心眼,真心把她当妹妹。

小姨同时也是一个高度自尊的人,不管我们怎么把她视为家人,她内心里还是有寄人篱下的感觉。有一回,我妈稍微说了她两句,就强化了她这种感觉。她二话不说,直接跑到县城里来找我。

那会儿,我在县城里上中学,有宿舍可以住,她就住到了我的宿舍里。知道我欠了女同学一百多元的饭票钱,她还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钱来帮我还了。

那会儿的一百元,对我而言简直是巨款,因为我们学校门口卖的麻辣烫才一毛钱一串、凉米线才5毛钱一碗。

她担心在公共场合把钱还给我同学,会导致同学被偷或者被抢,还把同学约去更隐秘的女厕所里完成了钱款交接。

小姨来找我的时候,我已经要放假了。我跟小姨说:“咱们回家吧。”

小姨说:“那是你家,你可以回,我不能回。”

11岁的我可怜巴巴地说:“可是我想回家。”

小姨说:“那你就回去吧,你把宿舍钥匙给我,我在你这里再住几天。”

随后,她给我买了车票。我回到家里,告诉我爸妈小姨住在我学校里。

我妈说:“我让你爸去你外婆、二姨、三姨、四姨家找了一圈,都没找着她,原来她去找你了啊,她知不知道她不辞而别这几天我们要担心死了,担心她会不会想不开又去找你舅舅算帐。”

我回到家当天,我爸立马买了车票赶到县城里,去学校找到了小姨,把她接了回来。我妈跟她解释了很久,说自己忍不住多嘴说她两句,并没有嫌弃她在我家里住这么久的意思。

后来,我妈跟我说:“你小姨这人哪,就是心气高。”

(六)

纵然我爸妈把小姨视为家人,但小姨还是觉得自己无家可归。

她想嫁人,想有一个家,但却拒绝姐姐们给她张罗对象。

或许,她对爱情还是抱有幻想,想跟一个人先扎扎实实谈一场恋爱然后再结婚。

小姨后来自己交了朋友,不过她交的是笔友。那会儿,电台有一个节目叫“空中红娘”,主持人会播报一些单身人士的基本情况以及联系地址。

小姨在电台里听到了一个小伙子的信息,就给那人去了信。两个人在信里聊了良久,最后还交换了照片。

有一天,小姨留下一封信就去二姨家去了。当天,那个小伙子带着一大束玫瑰花来了我们家,说是要找小姨。

那时候,整个县城里都找不出那样的玫瑰花来,更不要说是我们小镇了。

农村多的是开得比较张扬的月季,没几个人见过包装得那么精致的玫瑰花,所以他一路捧着玫瑰花走进村里,几乎引起了轰动。

他和小姨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从种种迹象来看,或许是因为觉得两个人还没发展到那种程度,小姨并没有做好跟他见面的准备。他在信里告知她一声后,就不顾她的意愿循着地址找上门来,确实搞得小姨措手不及,甚至有点难堪。

因为小姨事先交代我们,不要告知那个小伙子她的下落,所以我们对她的去向守口如瓶。

那个小伙子在我们家住了两天,想等我小姨回来,但小姨一直不肯露面。

见我爸去田里忙活,他也跟着去帮忙;见我妈做饭洗碗,他也会帮手。晚上回到家里,他就捧着一本书就着昏黄的灯光看。

两天后,玫瑰蔫了,他的神情也和花一样蔫了下去,而小姨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礼貌地跟我爸妈道别,然后踏上了回家的车。

母亲后来跟我说:“我送走他时,都觉得很不好意思,人家走了那么远的路来看你小姨,可你小姨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居然避开了。”

那个小伙子走了两天后,小姨就回来了。

后来,我爸妈告诉我,小姨之所以不愿意跟他见面,是因为看过他寄来的照片之后觉得他长得不好看,而且她实在没法说服自己远嫁,就只能一逃了之了。

(七)

小姨是怎么认识小姨父的,我也不清楚。

小姨父长得倒是端正,在农村来说家境也不算差。在追求小姨的阶段,他对小姨也挺好。

小姨心气儿那么高,能看上小姨父,说明小姨父在打动女孩子的心这方面的确有两下子,而小姨内心里对这个人还是有爱情在的。

两个人相处了有一年多,在追求小姨的那一年多里,小姨父表现出了一个“五好青年”的各种特质,连我爸妈、几个姨见了都竖大拇指。

小姨的幸福洋溢在脸上,我每次看她和小姨父在一起,就打趣说:“恭喜你,找了个好姑爷。”(姑爷,在老家是“女婿”的意思)

可我后来没再跟她说过这话,是因为我发现:小姨父赌博。

有一回,我、表弟、小姨、小姨父一起去四姨家。我和表弟蹦蹦跳跳走在前面,小姨和小姨父亲亲密密走在后面。

某一次我扭头回去看他们俩,却发现两个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在抢包。确切地说,是小姨父在抢小姨的包。

小姨说:“你已经输了好几回了,不能再去了。打麻将有什么好玩的呢?你得离你哥们儿远一点。”

小姨父:“我知道的,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两个人的这一席对话,并不剑拔弩张,相反都很温柔。小姨最后放开了包,然后尴尬而又无奈地冲我笑了笑。

我不知道当时小姨是怎么想的,但我觉得她不应该跟他结婚。

我那时不过十二三岁,但已经知道了赌博是恶习,也看到过嫁给赌棍的农村妇女后来过得有多惨。

才十二三岁,我已有了自己的择偶观:一个女人,可以嫁穷人、残疾人,但绝不嫁给有赌博、嫖娼、吸毒等恶习的人,连爱抽烟、打麻将、打游戏、去歌舞厅的男人都最好不要嫁。

大概是太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家,也大概是觉得自己除了他之外没其他退路了,又或者,仅仅是单纯地认为眼前的这个人和其他那些赌棍不一样,小姨对小姨父婚前表现出来的这些恶习,选择性地失明了。

小姨最后还是嫁给了小姨父。她结婚时,都没摆酒席,甚至所有关于婚礼的仪式全免了,没有嫁妆,没有彩礼,什么都没有。

我不知道小姨痛恨舅舅痛恨到了哪种程度,才会做这种决定。她可能是觉得:只要不办婚礼,她跟舅舅就不会产生任何的交集。

在这一点上,小姨父很尊重她的意见。两个人扯了个结婚证,小姨就住去小姨父家了。

或许也正是这种情状,让小姨的婆家觉得小姨嫁得很不值钱,所以小姨嫁过去后,婆家对她不是特别友好,但她一直在努力做一个好媳妇。

我去过小姨的婆家几次,那会儿小姨还怀着孕。之前爱睡懒觉的她,每天起个大早,给全家人做早餐。做好以后,让我去请小姨父起床吃饭。

那会儿,小姨父对小姨也还算好,小姨怀孕了想吃梨,他就跑很远去买,甚至爬上大树去摘。

但小姨父身上也暴露出了诸多致命的缺点,随便拿出来一个都能让伴侣痛不欲生:他喜欢跟哥们儿混在一起,在老婆和哥们儿的利益发生冲突时,永远牺牲老婆;他爱打麻将,有时候也参与赌博,他最服气的人是村里的赌博高手;他兼“直男癌”和“妈宝”于一身,喝醉酒后着急起来就动手打人。

女儿出生后,小姨和小姨父按照当地的传统另起炉灶,跟公婆分开居住和生活。生孩子以后,小姨剪掉了麻花辫,也彻底与幸福绝缘了。

那一两年的时光里,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每次小姨来我们家的时候,我们总能轻易地发现她身上有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她嘴角勉强的微笑和眼中分明噙着的眼泪,让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伪装的坚强”。

(八)

我后来听说,小姨父怕她身上有伤痕被人发现,总是等到她伤痕好了以后才让她出门。到后来,她出门的时间越来越少,因为往往还没等旧伤痕复原,身上又有了新伤痕。

母亲一再鼓励小姨提起离婚诉讼,但是每次小姨心硬起来决心要离婚的时候,她的丈夫就跪在地上,抱着小姨的腿痛哭流涕,发誓要痛改前非,说孩子太小不要离婚,小姨就心软了。

小姨父那家的亲戚纷纷跑来劝小姨:你明知道他喝醉酒了会打人,怎么还去招惹他呢?夫妻俩吵架打架是很正常的事儿,你看看哪家不这样?你不能离啊,离了孩子没爹啊。

有一次,小姨都已经把起诉状交上去了,但当法院让她提供家暴证据的时候,她却拿不出来。她觉得走法律程序解除婚姻太过麻烦,在小姨夫的哄骗下,她看了看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又撤诉了。

我也给她出了不知道多少点子。比如,带着孩子赶紧逃,逃得远远的,先活命要紧,可她总是下不了决心,说她不能让孩子跟着她寄人篱下、四处飘荡。她希望孩子有一个家,不要像她一样,有家不能归。

再后来,我上高中,寒暑假回家,我会问她:“你为什么不离婚?”

她用近乎怯懦的语气说:“我怕打。”

在暴力面前,她以前的倔强和顽强全部消失,只是把头埋在不满一岁的孩子身上,失声痛哭。

以前,她不敢离婚、不敢逃离,是因为顾念孩子,而现在,离婚这想法她提都不敢提了,因为害怕被打。

我们也曾叫小姨报警,但当时很多人家都没有电话。小姨想要报警,就得走七八个小时的山路才能赶到镇里的派出所。

这种报警成本,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根本无法理解。

城里的人打个110,警察可能很快就赶过来,但我小姨想报警,需要在路上耗费一天的时间,而且即便把事反应到派出所,警察也是不会管这种事的。毕竟,这种事在农村太过常见了,常见得像是打雷下雨。

不止警察不会管,连围观的人都觉得这些只是夫妻俩之间的“家事”,谁去阻止就是谁不讲理。

有一回,我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看到一个农村男人打她老婆。

他把她踩在地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往地上狠摔过去。她倒地以后,刚想爬起来,男人上去就补了一脚,然后用穿了皮鞋的脚碾她的脸。旁边的围观的人无动于衷地看着,甚至还有人在笑。

她满头满脸是血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尴尬地笑笑,捡起地上散落一地的菜,跟着丈夫回家去了。

有一些法律意识已经觉醒的农村妇女,并不甘于被施暴的命运,也会起诉到法院要求离婚。丈夫往往不肯离,当庭认错态度良好,法官见到这种情形,往往“劝和不劝分”没判离,结果出了法院大门没多远,丈夫就把妻子揪起来按到地上暴打,边踢打边吼“我让你告!我让你离!”,妻子被打得满脸血,旁边人全傻站着,一个都不敢插手。

很多人会说“哎呀,丈夫对你家暴,你怎么不离开他,怎么不报警”,可这都是“何不食肉糜”的屁话。

真嫁给无赖,你让她怎么办?报警?且不说报警成本多高,且不说警察会不会管这事儿。即便警察来了,也就是来调解调解、批评批评了事。

你想办法离开他?那你最好一次性潜逃成功。一旦被抓回来,只会被打得更惨。《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那部电视剧里演的禁锢人身自由的情形,在现实生活中时常会上演的。

我爸和几个姨父曾出面口头警告过小姨父一回,但这一次警告导致的直接结果便是:小姨被毒打。

小姨最后甚至来求我爸妈和几个姨,不要再管她的事。

我妈问她:“一直在说为了孩子为了孩子,如果你连命都没了,你怎么为了孩子?你把这孩子扔给他家,逃命去吧。将来有能力再抢回来。”

小姨用手指了指我,然后反问我妈:“那你能割舍得掉她么?”

现在想来,小姨也不全然没有机会逃脱,可她之所以一直不敢出走或离婚,原因有:

1.      对男方抱有幻想,认为只要自己够乖,男方就不会或者少一点对她拳脚相向;

2.      怕自己反抗以后,会遭受更大的身体伤害;

3.      为了孩子;

4.      认为自己没有退路。

现在分析起来,恐怕第四点是核心原因。

小姨并不是那种富有闯劲的人,她不敢冒险、害怕未知,这一点从她不敢远嫁就可以看出来,所以要她单独或带着孩子逃命出去,是不大可能的。

那么,先离婚,然后继续呆在农村会怎样呢?

回娘家?农村人认为“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回娘家多吃两顿饭都可能被嫌弃,更何况小姨面对的娘家人是自私暴戾的舅舅。

赖在婆家?婆家会把房子、土地分给离婚后的你?这根本是白日做梦!

她和绝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出嫁前依附娘家生存,出嫁后依附婆家生存。不管在娘家还是婆家,都没有财产权、土地承包经营权。

能逃离出来的,是富有反抗意识和生存能力较强的一小部分。

有个报道认为,民工进城极大地解救了农村妇女。几千年来,几乎所有农村妇女都只有一条活路:嫁个好人家。如果没有嫁到好人家呢?你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忍,要么死。

后来,农村妇女若是遭遇不幸婚姻,还可以外出打工,逃到城市里去。当她们发现生活不是只有一个选择,就有了出逃的勇气。

因为种种原因,小姨没能出逃。她选择了忍,然后,很不幸运的,她的忍耐没给她带来幸福,而是给她带来了死亡。

(九)

小姨终究还是香消玉损了,不知究竟是死于自杀还是家庭暴力。我完全没法想象她死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也不敢细想。

小姨的婆家人说她是自缢身亡的,但我后来听人说,真有人看过她的尸身,说她鼻青脸肿、身上大把淤青。

我妈和几个姨当然接受不了“小姨是自杀死的”这种说辞,集合起来去小姨的婆家大闹了一场,从此,与小姨的婆家人势不两立。至于,不要脸的舅舅居然跑去他们家讨吃的,那是后话了。

说到这里,肯定又有很多人会问:“都死人了,你们为什么不报警?”

当时我妈他们的确是报警了,来的警察是小姨婆家的亲戚,他把这起事件定性为自杀,但对我妈和几个姨大闹婆家的行为表示了默许。

小姨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只有天知地知她知她婆家人知。但不管如何,她的死,和小姨父有关,和家庭暴力有关。

从情感上,我无法接受小姨是自杀的说法。

如果她真的是自杀,小姨的婆家人何苦那么着急地要将她的尸体火化?

如果真的是自杀,小姨的婆家人何以在她死去那么多年以后,还跑去她坟头放一块废铁,只是为了让她不再进入活人的梦里,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如果真的只是自杀,何以小姨生前所有的照片被处理得一干二净?我妈和几个姨从小姨婆家离开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去翻找小姨的照片。

她们希望能留张她的照片,日后留个念想,但她们翻找了所有角落,却一无所获。就连小姨生前最爱翻看的相册,都不见了踪影。

小姨生前那么爱自己的女儿,能把女儿背在背上、抱在怀里,绝不会放在床上。

孩子不满两岁,她怎么舍得离开?真要狠得下这个心,她当初早抛下她,只顾自己逃命去了好吗?

我妈说她们去到小姨父家的时候,见到了不满两岁的小表妹。她被小姨的婆家人抱着,不停地朝小姨平时睡的房间摆手,说要找妈妈。

她并不知道,那个最爱她、最疼她的妈妈已经没了。

当时不知道小姨已经死了的,还有外婆。告知外婆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妈和几个姨都围在她身边,外婆听懂了以后,哭到晕厥,站不起来。

对于小姨的死,她们村里有个老太太说:可惜了,才二十多岁的姑娘。她一开始就不要反抗就好了嘛,你看她婆婆,不也被她公公打了一辈子?怎么换她就不能忍?男人年轻的时候打你么你就忍着嘛,老了他肯定是打不动的了。还能捡回一条命....

我承认,那是我听过的,对此事最为惊悚的总结。

这段话里,藏着一条耐人寻味的信息:小姨的婆婆,也常年被公公暴打。只不过,她比较幸运,没被打死。

之后的很多年,我听到消息说小姨夫在小姨死了以后出门打工,然后因为贩毒坐过几年牢。

刑满释放后,他又娶了一个女人,两个人生了一个儿子。

他再婚后,并没有变更好,依然不改暴打老婆的恶习,听说曾一度把后妻的耳垂割了下来。

后妻的娘家人去质问他,他把刀子架在后妻脖子上,冲所有人大嚷:“谁他妈敢过来一步,我立马杀了她!”

没人敢上前,后妻吓得瑟瑟发抖……

这样过了几年,后妻终于抛下了亲生儿子,逃命去了,而且顺利逃脱了。

如今十几年过去,她再也没回过老家,也没有给家里带回过任何一点消息。为了活命,她似乎已经跟自己的过去全部切断了联系,父母、亲人、孩子通通不要了。

当初她嫁给他,我就挺无法理解的:我小姨已经因为家暴惨死,你又何苦去跳那个坑?

大抵她当时也是觉得,小姨父会对我小姨家暴,是因为小姨性格有问题、不会做人、太蠢。她可能觉得,像自己一样聪明的人,绝对不会惹得小姨夫对她抡起拳头。

结果,怎么着?她生了儿子,门牙还是被打掉两颗,耳垂还是被割掉一小块。好在,最后,她明白了,解脱了。

小姨父大概已经记不得小姨是谁,听说后妻抛下儿子离家出走后他沉沦了一段时间,喝醉酒后就家暴自己的亲爹、亲娘。

但这几年,听说他有变“懂事”的迹象,也肯出去打工挣钱了,反正,至少没有像我舅舅一样沦为被万千人耻笑、同情的街头流浪汉。

写到这里,我莫名其妙觉得很生气。

我多么希望,产生觉醒意识然后活到现在的人是我舅舅,可他偏偏那么不争气,最终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而且,因为他的生命结束了,他再也没有觉醒、变好的机会了。

(十)

这个故事,当然还有后续。

前些年,我经常梦见小姨。

我跟我爸妈说起这事儿,然后问他们:“她为什么一直在跟我说她没死呢?她是不是想让我帮她报仇?还是想让我帮她照顾好她最爱的女儿?”

这个念头一起,我们就辗转联系到了她留下的女儿(我最小的表妹),把她接到我们家来住,给她钱、给她物,给她加油鼓气……

小姨死得早,她死那年小表妹不到两岁。小姨也没有一张照片留在这世界上,所以小表妹连自己的妈妈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之后,她被奶奶抚养长大,对她妈妈没有任何的印象和感情。

在她那里,关于她妈妈的死,可能是另外一个版本:她的爷爷、奶奶和爸爸待小姨特别好,但小姨这个人心胸狭窄、性格狂躁,还有抑郁症,一时想不开,所以就抛下她自杀了。

因为小姨的死,我们家和小姨的婆家早已结仇,双方互不往来多年。

一开始,我把一些旧衣服寄给小表妹(那时我刚还完国家助学贷款,身上没多少钱),她收到以后很开心,但她把衣服搬回家以后,却被她奶奶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在“那边”看来,她接受了我们的帮助,就相当于是背叛了他们多年的养育之恩。

我们的出现,让小表妹感到很突兀,但她似乎又无法拒绝这种突如其来的好意。

她害怕接受这种好意会让奶奶知道,于是,就起了“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理,随后,开始对我们撒谎、瞒骗,得寸进尺。

她时常会给我发短信“借”钱,今天要交考试报名费,明天要配眼镜,后天想买一双鞋子……名目繁多。

说是“借”,但其实我也知道是有去无还的,也知道她不会还。起初,她要多少钱我都给。每回给出去钱,我心里还有点小开心:可能是小姨托梦给我,要我照顾好她的。

可是,后来,当她一次又一次地来借钱时,我们忽然意识到:她是不是把我们当成提款机了?因为除了借钱之外,平常她从不主动发一条短信、打一个电话问候一下我们,甚至像填报高考志愿等等我们或许可以给她点参考意见的事情,她也从来没有求助过我们。

她上高中期间,我们手头没那么紧巴巴的了,所以资助了她不少钱。虽然我们做这一切,只是在求个心安,是表达对小姨的念想,从不求她回报,但每次看她并不热情的样子,我们也难免会怀疑:这一切,是不是“那边”的安排?

有一回,她继续发短信来跟我借钱。那一刻,我内心忽然感到无比烦恶,就选择了拒绝。

随后,我就被拉入了她的手机黑名单。我和她几年的交集,就这样一拍两散。我知道:我一定是被她记恨上了。

后来,我们听说,高中毕业后她考上了一所在省内根本排不上名次的普通院校。她爸觉得她大学毕业以后反正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让她跟着她的姑妈出去打工了。

后来,录取通知书寄到家,他又觉得不该耽误她,就把她从打工的地方叫回来,去上学了。

早些年,我妈也会抽空给小表妹打电话,再三叮嘱她要好好学习。

当我妈知道她爸爸这几年似乎有变好的迹象,居然肯出去打工挣取她的学费时,忽然在挂断电话前一刻说了一句:“转告你爸爸,出去打工要注意安全。”

我妈到底是比我心软和善良一些,换我,纵然出发点是希望小表妹能有一个成器的爸爸然后日子过得好一些,这种话无论如何是说不出口的。

前几日,我跟我爸吃饭时聊起小姨的事情,我说:“如果当初小姨是跟‘有钱人’叔叔结婚了,会不会现在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幸福?”

我爸回答我:“我觉得很多事是命中注定的。一个人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以什么样的方式生,又以什么样的方式死,都是注定好的,所以,不管她嫁给谁,可能那个时间都要去领死了。”

我这时才明白,原来我爸妈是以这样的方式来说服自己接受小姨24岁就死掉了的事实。

(十一)

小姨的故事能告诉我们什么?

让我们看到农村女性是活得多没有退路,而进城打工给她们的人生提供了一种可能?

告诉我们:婚姻原本是爱情的归宿,但你若是运气不好的话,婚姻会变成人生的坟墓?

而我,能从她身上汲取的教训不过就是:

第一、要努力,要离开农村,要突围到城市里,要用自己的双手和汗水去挣钱,要拥有自己的财产。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出路,才有资格对那些让自己不爽的人和事说“不”,才有资格谈自由。

第二、生活不是用来妥协的,你退缩得越多,能让你喘息的空间就越有限。日子不是用来将就的,你表现得越卑微,别人越是踩你头上。只有挺直了腰板,世界给你的回馈才有可能多一点。 还有,不要让任何人践踏你的底线,一次触犯,杀它个片甲不留。

在农村那样愚昧、落后、崇尚丛林法则的社会里,顺从、忍耐绝不是女性的美德,狠决、强势才是自我保护之道。

我真的希望,所有的女性都能强大自我,都能明白自己的底线是什么。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所以人都有犯错的可能,而你要明白的是,自己能够承受多大的打击和伤害,早想明白早说清楚早做了断。

人跟人的底线不同,有人可以忍受配偶出轨,有人可以忍受家庭暴力,但是忍受毕竟是有限度的,要明白自己的阈值是多少。

当然,前提是,你得足够强大,承担得起离开一个男人的所有代价。

我也希望,我们的国家能对这类女性多一些司法层面的保护,我们的舆论能对他们多一些宽容,我们的民众有多一点的敬畏和信仰。

20151227日,中国《反家庭暴力法》通过,并宣布于201631日起施行。新闻出来的那一天,我内心里并不感到高兴,而是特别想哭。

这一天,我等了快二十年,但还是来得太晚了。何况,在广大农村地区,这样的法律是否能得到有效施行,也是个未知数。

法律可以出台,而我的小姨却永远不会活过来了。

人生种种,乐与苦,悲与欢,贪与惧,得与失,成与败,散与聚,生与死,细细想来也不过就是黄粱一梦,荒凉一场。

也许,一切都是我爸说的“命”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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