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汐 | 夏凉

夏   凉

文｜唐小汐

 

把修竹插入清水罐，摘两朵新鲜茉莉，和茶一起送入肺腑。盆中淋入两滴青翠的花露水，蘸湿布擦拭竹席，而后，抱一本宋词躺在上面。

若恰好读到“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倚枕钗横鬓乱”这样的句子，便是夏日里再清凉美好不过的事情了。

 

古诗文中记载的古人消暑纳凉之法极其风雅。如韦应物《南塘泛舟会元六昆季》中“端居倦时燠，轻舟泛回塘。微风飘襟散，横吹绕林长。云澹水容夕，雨微荷气凉”所述的清塘泛舟。如孟浩然《夏日南亭怀辛大》中“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所叙的开轩闲卧。如柳宗元《夏昼偶作》中“南州溽暑醉如酒，隐几熟眠开北牖。日午独觉无余声，山童隔竹敲茶臼”所记的高卧北窗。

 

古时自是比不得现在，有电扇空调，可在春秋夏冬之间任意切换。故而，在自然之物中寻求种种清凉之方、清凉之境，就显得尤为珍贵可爱。

与这些纳凉诗词有异曲同共之妙的，还有古人画笔下的纳凉图。莲塘，水殿，松下，或蕉荫。高士或佳人，手执夏扇，松袒衣衫，斜卧或闲坐。一个个神态自若，优雅闲适，画卷有风，草木有凉。

平平生了羡慕之心，恨不得马上寻一院子，挖池开一方荷塘出来，种蕉养一方清荫出来。也近旁撑一竹床，铺上玉簟，挂起纱幔，换上月白色纱制的襦裙，绢扇小摇，斜倚闭目，等清风来，等玉梦侵。

 

虽然近水而坐，虽然敞衣闲卧，可是盛夏处处烈焰灼灼，当真只得这些许若隐若无的小风，就如近冰山，如入洞穴吗？自然不是。

不过是风吹一寸，心便捕了十亩的涟漪；不过是水溅一滴，心便落了一袭的清瀑。万变不离其宗的，乃心境二字。能随时把一颗心栖在一片绿上，靠在一滴水上，落在一片风上，静心自持，才是至上的凉。

 

“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一句，原喻爱情，指恰到好处的心动。

可世人却早已迷于后两句的声色，算来，白瓷梅子汤可算是夏日的清凉标配了。

草药铺称来乌枣，乌梅，山楂，甘草，陈皮，干桂花。浸泡后清水熬煮，起锅前放入冰糖，再淋入干桂花。只见茶汤清透，桂粒似小舟，在水面悠悠荡荡。未入口，便已酸透唇齿，香透肺腑。

喝梅子汤，一定得用白瓷杯白瓷勺，干净无瑕的白壁，把浅咖的汤色衬得无比好看。和葡萄美酒夜光杯一样，令人心底喟叹，除此，世间再无良配。

坐在那里捧杯的你，不必淑仪，也不必矜持，要咬唇，要嘟嘴，要可爱得无法无天。要把勺不断碰撞出当啷当啷的声响，妙音频频入耳，宛花拆嘭嘭有声，宛梦觉流莺时一声，惹人回味。

 

盛夏的时候，自己在家是不喜开空调的。一个人坐在木案旁抄诗，案上置一绿萝，有青气相绕。笔尖走纸，沙沙若雨，抄一行是一行的溪水，抄两行是两行的青山。行里是幽谷隐兰径，段里是依依墟里烟。

在诗句里行走，和诗人一前一后，一应一和，十村八村，十里百里，并无觉察一丝燥热之意。困倦时起身，给绿萝缓缓浇水，水色洗尘，水声洗心。再看刚刚抄过诗的自己，和草木的它似乎并无二致，得眉眼清澈，得静谧舒凉。

 

记忆回到童年的夏天，家门口有一片葱茏的薄荷丛，坐绕着青雾。每日午后上学前，都会先去倒一杯妈妈事先泡好置凉的薄荷茶，青色的茶水，顺着铝壶嘴缓缓流淌出来，像一首美妙的夏日清歌。

唇齿间激发出的清新的味道，长长久久地回荡。木格窗上青苹色的布帘，被风扬了又扬。这独特的声音、味道，和着旧时光影一起植入了脑海，那是属于童年的薄荷凉。以至于多年后爱上的男子，也有些许薄荷色。

时常想，就作了那薄荷模样的女子吧，随它明净眉目，随它无争心性，不开花，亦能淡淡地散香，多好。

 

此时正午，法桐树下光影斑驳，像穿梭着一群游鱼。我伸出脚试了试深浅，顺便试了试乡村的童年，夏月正好，溪水正好，紫菀花开正好，摘一朵别发间，摘一朵别清凉的现在。

 

图片：网络

编辑：兔葵

微信：tukuiyuku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