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从家中消失，谁是真凶？

后台一直有人希望我写2013年发生在山东的“消失的夫妻”一案。我多年前看过详细的介绍。但我不愿再复述一遍那四个凶手惨无人道的作案经过，正如同我不愿意去写hello kitty藏尸案、日本绫濑少女水泥藏尸案等等的细节。

那些凶手的所作所为超出了人性的底线，让我有非常恶心和反胃的感觉，我不希望没药花园上出现这些内容（大家可以自行搜索）。但如果不写那四个凶手折磨受害人的具体经过，那么“消失的夫妻”一案从表面看，就是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会令很多读者不解，它为何能够如此触动人们内心的恐惧。所以还是不写了吧。

我另外写了一篇用人类学、心理学、社会学的理论谈谈“为什么有些罪犯会如此残忍”，因为要用于演讲，晚些再发。

今天先聊聊另一对夫妻消失的案件吧，它发生在内蒙古锡林浩特市。案情一波三折，真凶最终伏法。

有些人可能在几年前的《今日说法》上看过这个案件，本文也是结合了那期节目以及刑事裁定书等资料重新讲述。

夫妻从家中失踪，谁是真凶？

01.人消失了

本案发生在内蒙古锡林浩特市的南煤矿，距离锡林浩特市区约15公里。郭英杰（化名）和王秀云（化名）是一对感情和睦的夫妇，同在南煤矿的一家砖厂工作。

郭英杰在砖厂负责夜间值班，而王秀云则参与发售新砖。郭英杰性格老实、人缘不错，也会帮妻子向附近的建筑工地推销新砖。夫妻两人勤勤恳恳地工作，有一些积蓄，在当地属于收入不错的家庭。

2013年8月的一天，郭英杰夫妇突然从家里消失了。

最先注意到他们失联的是王秀云的家人。他们连续两、三天拨打王秀云和她丈夫的电话，都联系不到人，十分着急，只能赶到南煤矿的家属区来找人。

南煤矿的家属区是一栋栋农家小院，共有三四百户人家，平时治安较好，大家的院门通常都不锁，只锁各自平房的屋门。

王秀云哥哥到达时，看到平房的大门上挂了一把锁，从外面锁住了。王秀云的电瓶车停在院子里，钥匙还没拔掉，而屋内的电灯和电视机竟然还开着。

警察来了以后进入屋内查看，并没有发现有明显翻动、打斗的痕迹，也没有找到血迹。

客厅内放着一个洗衣服盆，室内晾着一些衣服。卧室的小桌上有一双筷子和一些食物，包括只喝了约1/4瓶的啤酒，吃剩的肉骨头和一袋小花卷。

由于王秀云不喝酒，所以可能是郭英杰在家中喝酒吃饭时留下的。那么，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连酒都没喝完就匆忙离开、一去不返呢？

证明他们走得匆忙的另一个证据是：郭英杰的皮鞋留在了屋内，他的拖鞋却不见了。他平常出门都穿这双鞋子，回到家就换上拖鞋，又是什么事让他连鞋子都不换、穿了拖鞋就跑出门呢？

王秀云的拖鞋在家里，是换了鞋出去的。他们离开时虽然锁住了大门，却没顾得上关家里的灯和电视，应当并没有出去很久的打算，或是被人催促，想着去去就回。

家属清点后认为，房子内的衣物、日常用品并没有丢失。

除此以外，夫妻俩的那辆黑色现代伊兰特轿车平时一直停在院子外，现在也一同不见了。

由于附近都是农家小院，摄像头很少，警方无法追踪轿车被谁开去了哪儿。

02. 失踪当天

夫妻两人在消失那天做了什么？

2013年8月5日上午，王秀云照常去砖厂上班，中午下班后，她独自骑电动车回家。

同一天，303国道的监控显示，郭英杰在上午9：00多独自驾车来到锡林浩特市。据调查，他这次去市里，是为了向一个熟人收回一笔一万元的欠款。

拿到钱后，郭英杰于12：00返回了砖厂，见了一个客户，做成了一笔10万元砖票的买卖，当场收到了4.6万元的定金。

他捎了一个女同事一段路，把她在南煤矿的街上放下后，自己带了5.6万元现金回家了。

中午，邻居看见夫妻两人在自家院子里走动。

到了2013年8月5日下午3点，和郭英杰相识的一个大卡车司机试图联系郭英杰，却发现他关机。他随后打给王秀云，也同样关机。他第二天尝试再次拨打两人电话，还是关机。

从这个时间线看，郭英杰夫妇很可能是在8月5日中午12点到下午3点之间失踪。而和夫妻两人一起消失的，还有5.6万现金。

虽然从现场看，不排除是郭英杰夫妇自己开车外出，但由于他们多天未和家人联系，吃到一半突然离开，以及大笔现金消失……都证明这次失联十分反常。

郭英杰和王秀云的感情很好，两人孝顺父母，性格温和，旁人都未听说他们有什么仇家。如果他们遭人谋害，那么犯罪的动机很可能是图财。

  

03.三个民工

郭英杰家紧挨着一条303国道，这是从南煤矿到锡林浩特市通常都会走的公路。

首先进入警方怀疑视线的是三个农民工。

8月5日上午，有三个农民工打扮的人突然出现在家属区附近。他们约三四十岁，附近居民过去从未见过他们。

他们从一辆市里开来的公共汽车上下来，拎着大包小包，走到离公路最近的郭英杰家门口坐下。随后，他们三人掏出一副扑克牌玩了起来，不时看着公路上的车来车往，像在等待什么。

这三人像是从外地来南煤矿打工的，当时正等着有工厂来接他们。居民们后来并未注意到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会不会他们在郭英杰家门口等待时，郭英杰刚好开车回家，他们看到郭英杰开着小车，从而临时起意，杀人谋财呢？

这三个农民工现在去哪儿了呢？警方打听到附近有家采石场在8月5日下午确实来了三个打工的人，但这三人在工人宿舍住了一晚后，第二天一早突然收拾东西、不告而别。

由于他们在采石场只待了半天，连自己的电话都没留下，工厂老板只能给介绍工作的中间人谭鹰打电话询问。

谭鹰表示，这三个民工也是别人介绍给他的，他只知道他们从四川来，但并不了解他们为何离开以及去了哪儿。

如果他们从四川千里迢迢跑来打工，又为何只待半天就悄悄离开呢？这三个人诡异的行踪让他们分外可疑。

04. 诸多巧合的欠债人

等警方进一步了解中间人谭鹰后，才发现他本人也很可疑。

40多岁的谭鹰是锡林浩特人，在市里开一家电脑耗材店，平时性格比较火爆。

更巧合的是，谭鹰认识郭英杰，出事那天上午，正是他拿了一万元还给郭英杰，让郭英杰为此跑了一趟市区。

这笔钱他借了好几年，郭英杰一直讨要无果。案发前，郭英杰下了最后通牒，说自己急需用钱，谭鹰必须还钱。谭鹰不得不向他人借了4000元，才算凑满一万，还清了债务。

当郭英杰从谭鹰那收回一万元后不久，三个经谭鹰介绍来南煤矿打工的民工就出现在郭英杰家门口。而后民工消失，谭鹰立刻又去了外地。这一切是不是太巧合了？

如果郭英杰是被谋财害命，那么这个凶手很可能知道郭英杰当天身上有现金。那么，会不会谭鹰对还债一事心有不甘，联合外地人抢回了钱并将郭英杰夫妻杀害呢？

这个推测听起来很合理，但是别慌，马上又出现了更像嫌疑人的人……

05.神秘的电话

警方调取郭英杰完整的电话记录后，发现在案发当天的下午一点左右，有个陌生电话拨打了郭英杰。这是这个陌生号码第一次和郭英杰联系，而这通电话也是郭英杰的手机收到的最后一通电话。

结合前面的时间线看，郭英杰很可能是在收到这通电话后，才放下筷子离家的。

可惜那个电话是个新办的临时电话，并未实名。而且这个神秘的号码一共只打出过三通电话就停机了。

那么，这个号码早先拨打的另两通电话是什么呢？它们分别打给两个当地的商人张某和陈某。

张某说，一个当地口音的陌生男子声称：自己手上有个古董想让张某到宾馆来看看，谈谈价格。该男子打电话时还故意掐着喉咙、改变嗓音。张某觉察到陷阱，并未理会。

而陈某也表示，一个陌生男人让他单独去宾馆商谈做煤炭生意，陈某也很警觉，并没有去。

张某、陈某、郭英杰都是南煤矿做生意小有成就的。那么电话卡的主人应当对南煤矿比较了解，也是个当地人，甚至可能认识他们三人。

但张某和陈某都表示，他们并不认识谭鹰。

06.突然暴富的买砖人

如果是谋财害命，那么凶手挑那天作案，很可能知道郭英杰身上有现金，这让怀疑目光又落到给他买砖款的客户身上。

郭英杰在8月5日中午曾卖出过10万元砖票，拿到了4.6万元。而当时来砖厂向他买砖票的，是两个三、四十岁的锡林浩特人：王天一和林强。

王天一是个中间商，靠向锡林浩特各个工地转卖原材料，赚取一点差价。林强是王天一的小跟班。两人平时没什么收入，在经济上都挺拮据。

那么王天一和林强中午从砖厂出来后去了哪儿呢？303国道监控显示，他们直到傍晚才回到锡林浩特市区。当时王天一在开车，林强坐在副驾。但他们从砖厂出来后一下午干了什么，却怎么都说不清楚。

而刚好，王天一和林强认识之前接到陌生电话的商人张某和陈某。

这一切似乎指向一种可能性：王天一和林强先打电话给张某、陈某试图诱骗他们到某处进行抢劫，没有得逞后，他们又瞄上了刚刚收到货款的郭英杰。

警方调查后还发现其他疑点，这两人在8月5日前就一直开着王天一的二手车，频繁往返于市区和南煤矿之间。

林强平时很穷，但在案发后突然变得阔绰，不仅还掉了以前的债务，还请朋友们吃饭喝酒。有天晚上他喝多了，竟发起酒疯来，从口袋里掏出厚厚一沓钱抛撒向空中。

后来饭店老板报警，警方把这些现金带了回去，经清点共1.5万元。林强第二天酒醒后，急忙跑到警局来领钱。对于这笔钱的来源，他声称是王天一借给他的。

王天一和林强来到公安局后，表现得非常紧张，不停地揉手，头上冒汗。他们不仅否认自己在8月5日去过南煤矿，甚至连自己向郭英杰买砖一事都否认了。对于那天下午的行踪，王天一先说两人在饭馆喝酒，后来又说在自己家里喝酒，没有如实交代。

当两人离开警局后，在当晚11点多，他们竟然自己开车回到了公安局，在大楼外转圈。并且第二天、第三天晚上……他们都回到公安局绕着大楼转。他们是想了解警方还在不在为这个案件加班吗？

目前为止，大家应该和我一样，觉得嫌疑最大的莫过于王天一和林强，可是，反转很快来了……

07.车找到了

案发十天后，郭英杰夫妇的车在距离锡林浩特市200公里之外的宝昌镇被人发现了。

车子被人遗弃在一个小区内，停放很久，蒙上了一层灰，牌照也被拆走了。发动机号确认是郭英杰的车。车内比较整洁，没有明显血迹，但在前座脚垫上有几个新鲜的烟头。

郭英杰夫妇不吸烟，平时也比较爱干净，不允许别人在他们车上吸烟。那么只要比对烟头的DNA，基本就可以确定凶手了吧？

当时大家都很有信心烟头会指向王天一和林强，但比对结果令人吃惊，他们并不是烟头的主人。

那么，烟头又会是谁留下的呢？

警方把烟头DNA数据和锡林郭勒盟DNA数据库进行比对，结果显示，它们属于南煤矿砖厂一个叫雷占青（绰号噶头）的男子。

08. 空出租屋

雷占青过去曾因纵火罪留下了案底，因此DNA数据库里有他的记录。虽然这人口碑很差，但他和郭英杰夫妇却是好朋友，两家人经常走动做客，互相帮忙。就连他们的妻子都是闺蜜，天天一起上下班，无话不谈。

而且郭英杰失踪后，雷占青一直在四处寻找，显得十分焦急。以两人的关系来看，如果他在案发前搭过郭英杰夫妇的车而留下烟头，似乎也说得过去。

警方暗中观察，没发现雷占青表面上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他没有挥霍钱，最近也没有反常举动……

那么，雷占青会因为钱而绑架杀害亲近的朋友夫妇吗？

这时有人提供了一条线索。在案发前不久，雷占青在南煤矿家属区租了一个常年无人居住的老房子。那个房子位置很偏僻，离其他居民平房都很远，破落不堪，院子里杂草丛生。雷告诉房东，他是替来这里打工的朋友租的，但此后房子并无人居住。

警方进入这个老房子后，发现里面到处是厚厚的灰尘。但是他们发现了一双男士拖鞋，疑似是郭英杰当天离家时穿的那一双。

此外警方还发现了和王秀云头发差不多长度的长头发。

老房子里也找到了几个烟头，和车上的烟头是同一品牌，如果它们也是雷占青，那么证据链就完整了。但可惜比对后发现，这几个烟头的DNA并不是雷占青的。那它们又会是谁抽的呢？

这时，一直监视雷占青的警察发现，他虽然平日里表现正常，但经常会去锡林浩特市和一个男子偷偷见面。虽然见面频繁，但两人总是鬼鬼祟祟的，聚在一起说几句话后就立刻分开，连饭都没在一起吃过一顿。

而这个神秘男子一直住在各个不同的小旅馆，一天之中只到饭点出来买点吃的，平时都闭门不出。

经查，这个男子叫赵立志，绰号二帮，和雷占青以前是狱友关系。二帮曾因故意伤害罪入狱，当年四、五月刚出狱，是雷占青去接他的。

查到这里，已经越来越接近真相。

09. 作案经过

赵立志出狱后找不到工作，经济窘迫，便找到雷占青，商量一起通过抢劫杀人来搞钱。

节目虽然未交代雷、赵两人和陌生电话号码的关系，但应当是他们为抢劫杀人而准备的。他们弄到匿名新号码后，先打给张某、陈某，想要诱骗他们到某个地方实施抢劫，但都没有得逞。

郭英杰曾借钱给雷占青，但雷占青迟迟没还。当雷占青在物色其他目标时，便想到了自己的这个朋友加债主。

案发当天中午一点左右，雷为了不留下通讯记录，又用这个陌生号码打电话给郭英杰，谎称自己想要还钱，让郭英杰到他的出租屋来拿一趟。

郭英杰接到电话时正在家里啃肉骨头、喝啤酒。他一听噶头终于要还钱了，十分高兴。他没有多想雷占青为何用陌生号码打给他，甚至连鞋子都顾不上换，就立刻开车去取。

当郭英杰进屋后，雷、赵两人立刻用胶带捆绑住他，逼问出银行卡在哪儿，并这才得知车上还有5万多现金。他们取到钱后，用铁丝勒死了郭英杰。

他们或许担心郭英杰在离家前告诉妻子，电话是雷占青打来还债的，所以必须把王秀云一起灭口。他们又开了郭英杰的车去他家，骗王秀云说郭英杰喝醉了，要带她去接人。

王秀云觉得去一趟很快回来，因此没关灯、没关电视，只锁了门，就跟两人走了。

等一踏进出租屋，他们就轮流掐脖子将王秀云杀害，并抢走了她身上的金银首饰。赵立志甚至和尸体发生了性行为。

他们此后购买了尼龙袋，将夫妻两人装进袋子，在河沟中挖坑掩埋。

雷占青和赵立志两人预谋作案很谨慎：购买匿名电话卡，租空房子，异地抛车并卸掉车牌……但他们留下的蛛丝马迹，让锡林浩特警方抽丝剥茧，追查到真凶。

在真凶被发现前，三个外地民工、谭鹰、王天一、林强都曾显得十分可疑。这个侦破的过程也显示了，有时候我们“以为的”和“实际发生的”相去甚远。

雷占青和赵立志选择当天作案是巧合，他们事先不知道郭英杰身上有那么多现金。

三个民工后来在附近另一家砖厂找到了，原来他们只是觉得那家采石场的工资太低，对工作环境也不满意，就悄悄离开了。

而王天一和林强两人突然手头阔绰，是因为连续赌博赢了不少钱，他们怕赌博一事暴露又担心牵扯进命案，才频频说谎。

 2015年4月13日，雷占青和赵立志被判处死刑。

参考资料：

20201015 今日说法《人间蒸发的夫妻》

内蒙古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刑事裁定书（2014）内刊二复字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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