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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短篇悬念小说集:范思哲香水(54)

 天然呆阿福 2020-06-06

最后一次履约(一)

又看了一眼留言条,没错,写条子的是叫郭伶,是住302房间,是那个从深圳来拉萨的年轻人。我不能搞错,也不会搞错。干我们这个行当的,出过一次纰漏就没人找你了。

我也住三楼,308房间,是对着楼梯口的那个门。回自己屋里照照镜子,再往脸上抹一点润肤露,拉萨的空气实在干燥,这脸一会就干得起毛。我知道那人已经从八廓街回来了。好像他心情不好,来拉萨后只玩了半天就没情绪了,常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看电视。看那个叫啥《桔子红了》的女性言情剧。我猜他失恋了,不然为啥一个人来西藏,来了却又没得劲头玩。

理了理鬓发才摁门铃。门开了,他问我找谁。

是郭先生?

他默默点头,一边拿戒备的目光看我,好像已认定我是那种阻街女。

大堂里的留言条是你写的,对不对?

是啊。

你想找一个伴儿一起走川藏路?

是的。

你看我合不合适?

此前跟他在饭厅里见过面,在楼道里也见过,甚至在八廓街溜达时,也同方向走过十几家店铺,然后又同样走了一遭大昭寺,可彼此没搭过话。可能他早已看出我也是一个人来西藏的,但依旧对我漠然冷视,没正眼瞧过我。一个相貌恶心的女人,别指望人家朝你掉眼球。幸好早就习惯男人这样看我,不然没勇气走进他屋里。

他给我一本印刷精美的旅游杂志,叫我看里面的一篇写川藏公路的游记文章,叫我看完后再决定跟不跟他一起走。谢天谢地,他把决定权交给了我。次日上午我来他屋里还杂志的时候,跟他讲我知道雨季走川藏路是咋回事。

我说现在哪家航空公司的机票都预售到下月二十号了,而我已经走过另一条出藏的公路,不想再走一遍,所以打算跟你一起沿川藏路出藏,有泥石流也不怕。

他问我是不是成都人,我说不是。

哪儿来的?对我不像昨天那样冷漠了,嘴角还露出笑容呢。

深圳。我答道。

他说他也是。

这我知道。

我们一起上八廓街买了一些水果,买了一些压缩饼干,防备路上没吃的。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有人频频掉头看我们,大概心里好生奇怪,这对男女这么不般配还一起出来?我的男旅伴是一位帅气男人。他承认刚失恋,承认了就没事了。我想他的前女友一定很漂亮。后来他给我看了那女孩的照片,她美若天仙,是值得为她痛苦流泪并痛不欲生的。

他说他真的好想死。最好走泥石流的时候,给一块房子一样大的石头滚下来砸成肉饼。

所以找个伴儿当垫背的?我笑着问。我知道我笑的时候,一口坏牙露在外面有碍街容。

不,找个见证人。他也爽朗起来。

我羡慕现在的年轻人很快会忘掉失恋的痛苦。本以为这种痛苦刻骨铭心,不死就忘不了,可往往碰到另一个异性,哪怕绝对不会跟那人接着谈,哪怕那人奇丑无比,也会忘了前一个。往日的动人恋情,像飘浮在空中的鲜艳气球突然起爆;爆过之后,连气球皮也找不着。

雨季走川藏路没有直达成都的车,所以我们搭的是只到林芝的长途客车,沿拉萨河出拉萨。郭伶让我坐窗口,就像亨利克·显克微支笔下的波兰骑士一样细心呵护我;拿他的英俊身子,将我与同车的那些筑路工人、尉级军官和不少穿长袍的藏族女人隔开。我像小鸟一样偎依在他的身边;开始是靠住窗子的,不久便打起瞌睡来,糊里糊涂靠到他身上。

不知道该啥时候下手。每次都无法事先想好。假如他一定给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成肉饼,我就不必多想这件事。刚才就因为想不出名堂来,头昏脑胀睡着了。

既要得手杀了人家要你杀的那个人,又不能牵连到自己,这是干我们这个行当的最大难题。幸好最危险的一回也是有惊无险。记得那次警察都找到我了,查我的身份证,幸亏报了真名真姓。

谁相信一个脸上永远疙疙瘩瘩的女建筑设计师,她的第二份工作是职业杀手?

醒来的时候,郭伶递给我一根嫩黄瓜,它是被洗净后插在干净纸袋里的。要知道被洗净的程度,看一眼他的手就猜得出来。那只手修长白皙,像每天洗过一万遍的象牙筷一样无可挑剔。他说他看见来西藏的韩国人只吃黄瓜,还说他去过韩国。这时我已知道他是一名英语翻译,常陪单位头头上西欧周游列国。

他说他对藏民磕长头拜佛转经及高原天空湛蓝无动于衷(这跟我一样)。来西藏是想躲开认识的人,独个清净几日。其次是在雨季走一遭川藏路,不然一辈子没吃过苦也没劲。这时他已完全忘了那个炒他鱿鱼的前女友,跟我越聊越投机。

我从行李袋内摸出防晒液,将它滴在手心里,然后往脸上抹均匀。尽管脸上疙瘩不平,也不能来西藏晒成个黑脸婆回去对不对?我问他要不要也抹一点,他说他决定像藏民一样,一路邋遢到成都。说这话时表情壮烈,仿佛赴刑场一样义无反顾。

我们一起在泽当的一个路边店吃午饭。AA制,各付各的钱。我们对藏民文化几近一无所知,所以看到金顶辉煌的桑耶寺,只朝它瞥了一眼,跟同车的那些筑路工人一样,对它不感兴趣。那些人说脏话的时候,我发现郭伶很不自在,好像比我还尴尬。

还是不知道怎么下手。车子一过泽当就没了柏油路了,开始走砂石道儿颠簸起来,屁股在座位上磨过来磨过去好不难受。如今干啥事都得吃苦才行,不然干不成。幸好这条公路沿雅鲁藏布江拐来拐去,不觉得单调乏味。

车子爬加查山的时候开始下雨了。刚才还晴空万里,太阳晒人,转眼间风起云涌,浓雾把车子裹得严严实实。我摇下车窗玻璃探头往外看,十步之外啥也看不见。当我发现车轱辘离悬崖边不到半米时,吓得打起冷战来。赶紧关窗闭眼,继续睡觉,老是这样提心吊胆也不行。不然司机的车子没出事,自己的心脏倒吓出毛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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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为花城出版社200410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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