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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银川人讲故事:怀念我那痴迷秦腔的父亲

 口述宁夏 2020-06-06

文章2222字 阅读大约需要6分钟

夏末的一日,好友约我去宁夏大剧院看陕西秦腔剧团演出的古典历史剧《焚香记》。

坐在宽敞明亮的剧院里,看着戏台上那变幻多彩的背景、俱佳的音响效果,再随着秦腔那时而高亢、时而婉转忧伤的旋律,将我的思绪拉回到五十多年前,让我想起了父亲和他的秦腔梦。

五十年代,银川的秦腔很盛行,秦腔迷很多,在田间地头经常能听到吼秦腔的人。

赶马车的汉子长鞭一甩,唱《辕门斩子》 “战鼓咚咚催人魂,为整军纪坐辕门,二十四将排班站,定斩宗保振军心 ”。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侧哼唱 《三滴血》“未曾开言珠泪落,叫声相公小哥哥,深山寂静少人过,虎豹财狼常出没,你不救我谁救我?”。

那时的秦腔就像今天的流行歌曲,人们随口就来。 

小时候,我家离银川最热闹的新华街不远,新华街上有两家戏园子,老银川人称之为“大戏园子”和“小戏园子”,那时候父亲经常带着爷爷奶奶和我去大戏园子看戏。

那时候的戏园子灯光昏暗,长条木椅,戏台上也没有变幻的背景,没有音响,如果坐在后排,台上的演员唱的什么一句也听不清。

每次大人去看戏,我都闹着要去,其实10岁的我也看不懂什么,我只是觉得戏台上小姐丫环的头饰闪闪发亮很美,花花绿绿的戏装很漂亮,还有武打的场面很热闹,往往是戏还没散场,我就睡着了。    

父亲出生于1930年9月,爷爷在艰难困苦中培养长子的父亲念书到了初中,父亲是家族同辈弟兄里文化程度最高的。

1955年,父亲考录到银川市农业银行信用社工作,成了国家干部。

父亲除写得一手好字、打得一手好算盘外,还会拉二胡、板胡,喜欢唱秦腔,对秦腔很痴迷。

1.88米个头的他,有时还能参与群众文化演出,登台唱上一段他最喜欢的 «轅门斩子» 或 «周仁回府»,是秦腔的业余爱好者。

年青时的父亲

记得有一年端午节,银川中山公园搞群众业余文艺演出,父亲在戏台上扮一老生,唱《苏武牧羊》 “汉苏武在北海身受苦难,忍不住伤心泪痛哭伤怀,为国家来讲和免受灾害,谁料想北番主巧计安排,不投降将我囚至北海,强逼我牧羊郊外来”。那高亢的唱腔,洒脱的扮相,赢得了台下群众的热烈的掌声。  

1963年初,对秦腔痴迷的父亲,每月工资42元,他却花30多元,买回来了一个手摇留声机,还买了秦腔唱片。

那个手摇留声机,唱片放在上面,上足了发条,将针头放在唱片上,坐在家里也可听秦腔,耳濡目染,有时我也能随着留声机哼几句,记住了那个年代宁夏秦腔名角杨觉民、屈小梅等演员的名字,还记住了许多秦腔的剧情和唱段,如:《杨门女将》 «秦香莲» 《玉堂春》《三滴血》《火焰驹》《苏武牧羊》《三娘教子》等,有时父亲还教我唱几句。

那时我最喜欢听的是《三娘教子》,那婉转忧伤的唱腔和唱词,让我记忆深刻。

1965年初,痴心不改的父亲,又买回来了一台两用机,下面是收音机,上面是放唱片的留声机,木壳,有点笨重,这让为柴米油盐酱醋茶操碎了心的母亲很脑火,但让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我和弟妹很高兴。这次留声机不用手摇上发条了,插上电就转了,父亲的秦腔唱片越来越多,大约有近30张,家里时常飘出的秦腔戏曲,让街坊四邻也高兴。

戏如人生,那时父亲经常用«三娘教子»«杨门女将»等戏文来教育子女,对父母要敬孝,对国家要尽忠。父亲对爷爷和奶奶感恩堪称一孝子,对自己的工作尽职尽责,堪称一模范。

1966年,文化大革命“破四旧”,将有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等封资修的旧书、旧文物、旧唱片等彻底砸碎,父亲的老唱片也难逃厄运。

从此历史剧再也不能唱了,8个京剧样版戏整整唱了十年,«秦腔»基本被打入冷宫,剧团解散,演员下放,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过秦腔戏剧,再也没有听到过秦腔那高亢委婉的曲调。

八十年代末,银川北塔寺庙恢复了传统的农历七月十五“庙会”,有民间的秦腔剧团来演出,父亲是每场必看,口里的秦腔又哼了起来。

后来日子越来越好过了,弟弟给父亲送去了收录机和秦腔磁带,比那时笨重的唱片先进多了。

再后来弟弟又给父亲买了cD机,买来了碟,这样在电视上看着带画面的秦腔,就如坐在戏院子里看戏,父亲很高兴,说:“太好了,既不用走路,又不用买票”。

1999年,在父亲虚70岁生日时,我买了一把板胡送给父亲作为生日礼物,父亲很喜欢。父亲梦想着有朝一日在大庭广众之下,再吼几嗓子秦腔。

进入新世纪,银川中山公园有一群自拉自唱、自娱自乐的秦腔爱好者,父亲参与其中。每日清晨,父亲迎着朝霞、挟着他的板胡,无论酷暑还是严冬,他都准时到达,乐此不彼。

父亲的板胡拉得有板有眼,唱的《周仁回府》字正腔圆,一霎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恨严贼逞淫威一手遮天,背地里把圣上一声瞒怨,宠奸贼害忠良不辩愚贤......父亲老有所乐,陶醉在他的秦腔梦中。

2009年10月,年近80岁的父亲脑中风留下了后遗症,半身不遂,躺在床上的父亲,焦急又无奈,感叹日子难熬。

晚年的父亲靠坐在病床上,有时哼唱着秦腔《四郎探母》,“脱去了衣冠懒穿戴,朝思暮想望娘来,听说是老娘征塞北,展双翅难飞过雁门来” 。唱着唱着,哎的一声叹息,一行浑浊的老泪滚落了下来。

父亲想听秦腔,但母亲又怕吵,于是我就买了一个mp3,在电脑上下载了父亲爱听的秦腔唱段,让父亲插着耳机听着秦腔,打发日子,让父亲听着秦腔度过了他最后的人生。

2011年,清明刚过,81岁的父亲走了,出殡时,我将父亲的板胡放在了他的身旁,将灌有秦腔的mp3装在了他的寿衣兜里,让父亲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继续拉他的板胡,唱他喜欢的秦腔。

愿天堂也有一个秦腔剧院,里边设施齐全,父亲可在那里演戏,听戏, 愿父亲在天堂里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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