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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诤友”

 nizijun 2020-06-09

难得“诤友”

    作者:陈歆耕

  在苏东坡的诸多友人中,王诜算是与他交往最密切的人之一。王诜,字晋卿,北宋最重要的画家、收藏家之一,他的代表作《烟江叠嶂图》,绢本水墨,现藏上海博物馆,是国宝级的珍品。他还有一个特殊身份:驸马都尉,皇帝的女婿。妻子是宋英宗的女儿。正因为身份特殊,他的日子肯定要比苏东坡好过得多。因此苏东坡生活中常常得到他的接济。

  王诜爱好收藏,也因他的特殊身份,有条件结交当时顶级的艺术大家和收藏家,获得艺术珍品的渠道自然也就多。他将收藏品集中存放在一栋小楼里,命其名曰:“宝绘堂”,请东坡为之作《宝绘堂记》。通常这类文字,应友人之邀而作,即便不极尽溢美之辞,也应多加褒奖,但东坡却将之写成一篇劝诫式的艺术论。

  此文开篇即直奔主题:“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君子可以欣赏美好的事物,但不宜沉溺其中而不能自拔。如果沉溺其中,微小的东西,也会给自己带来害处,再美好珍贵的东西,也不会给自己带来真正的快乐。

  然后引用历史上一些因沉溺宝物导致害人害己害国的案例:“凡物之可喜,足以悦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书与画。然至其留意而不释,则其祸有不可胜言者。钟繇至以此呕血发冢,宋孝武、王僧虔至以此相忌,桓玄之走舸,王涯之复壁,皆以儿戏害其国,凶其身。此留意之祸也。”——钟繇为此而呕血盗墓,被世人所唾弃;宋孝武帝与王僧虔因此而相互猜忌;桓玄逃跑时还不忘把书画装上船;王涯快死了,还不忘把书画藏到夹壁里去……沉溺其中,真的是害人不浅啊!

  东坡这么说,绝不是危言耸听。他大概想不到,若干年后,北宋的江山恰恰就衰败在两个对书画“留意而不释”的人手上。一个是皇帝大人宋徽宗,一个是宰相、被百姓列为“六贼”之首的蔡京。

  东坡还以自身经历为例:“始吾少时,尝好此二者。家之所有,惟恐其失之;人之所有,惟恐其不吾予也。既而自笑曰:吾薄富贵而厚于书,轻死生而重于画,岂不颠倒错谬失其本心也哉?自是不复好。……”——年轻时也非常喜爱书画,一度沉溺其中,家中已有的,惟恐失去;看到别人的好东西,也想据为己有。后来发现,这样的心态:放弃大的人生追求而重书法,轻视性命而看中图画,岂不是本末倒置?后来就变得洒脱了。东坡在文末告诫王诜不要犯自己曾犯的过错。

  王诜收到此文是什么心态呢?

  苏东坡的另一位朋友王巩,转达了王诜的意见:“贤兄与他作《宝绘堂记》,内有‘桓玄之走舸,王涯之复璧,皆留意之祸也’,嫌意思不好,要改此数句。”东坡断然回绝:“不使则已。”意思是:想用就用,不想用则弃之。至于修改就不必了。

  东坡并不因王诜的地位特殊、二人友情的深厚,就轻易改变自己的“诤言”而刻意逢迎。而王诜也未再提改文之事。两人之间的情谊并未因此而受到任何影响。难能可贵的是,两年后“乌台诗案”生发,在御史台官员即将派人拘捕苏东坡时,王诜获悉消息,立马派人提前密告苏辙,让其转达其兄。王诜因犯泄密罪而被勒停两官,移放外地。

  常言:“人生难得一知己。”“知己”固然难得,而“诤友”更难得。“知己”是“诤友”的前提或基础。因为相知之深,才有可能将“诤言”说到痛点上,就如中医的那根针,扎到对症的穴位上。“诤友”难得,还有一层难度,那就是对方一定在某些方面长于你,高过你,否则他虽有坦诚相“诤”之心,但未必能有助于你。

  “诤友”是在你火气正盛时,给你泼冷水的人;是在你走路时,提醒前面有坑的人;是在你倒霉喝水塞牙、精神忧郁时,给你提气的人……

  人生如有一二“诤友”,当是幸事。虽然像苏东坡这样的率性而又智慧超群的“诤友”,几百年、上千年才出一个,但只要待人以诚,只要以谦卑的心态尊奉身边的高人贤达,结交一二“诤友”的可能还是有的。“诤友”难得,还难在是否有敞开的胸怀,倘若一听“诤言”就浑身不适,甚或疏远其人,那才是真的难得一“诤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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