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绿”。南唐李煜的词，寥寥数语，点出了春暖花开时节，百媚千娇，花香馥郁，令人陶醉。江，是指流经南京城的秦淮河。春满金陵，石城生辉，画船游舫来往穿梭，笛声箫管与香草花露相伴，飞扬出舷，弥漫于秦淮河上。 彼时秦淮河畔的花事 明末清初文学家余怀在《板桥杂记》中，以生动形象的笔触描绘彼时秦淮河畔的花事，勾勒出一幅热闹而不失雅致的民俗景象：“裙屐少年，油头半臂，至日亭午，则提篮挈榼，高声唱卖逼汗草、茉莉花，娇婢卷帘，摊钱争买，捉膀撩胸，纷纭笑谑。顷之，乌云堆雪，竟体芳香矣。盖此花苞于日中，开于枕上，真媚夜之淫葩，殢人之妖草也。建兰则大雅不群，宜于纱幮文榭，与佛手木瓜同其静好，酒兵茗战之余，微闻香泽，所谓王者之香，湘君之佩，岂淫葩妖草所可比拟乎。” 前门对武定桥，后门在钞库街的旧院，从前是烟花之地。擫笛搊筝，梨园搬演，显然是与衣香鬓影，馨闻数里相得益彰的。“木瓜、佛手，堆积如山；茉莉、珠兰，芳香似雪”。 香草香花香料，成为人与人相互接近的一种自然媒介。六朝以来，文人雅士对香事十分推崇。他们不仅从小贩手中购买各种香花佩戴，还常常设有香席。静室之中，芳香似雪，幽香缭绕，不绝如缕。而在旧院中静听优雅妙曲，甚或有红颜知己耳鬓厮磨，居尘世而忘忧，实乃人生一大快事。秦淮河的桨声灯影里是决不能没有香草花露的。 芙蓉露治愈张魁“花面” 吴郡（苏州）人张魁，是秦淮河上有名的昆曲男旦。年少丰姿，与金陵府佐徐公子交情颇深。一次张魁去拜访徐公子，被门官拦住，还当面调戏。徐公子听闻后，立即迎上前来，留他在官署中同住，甚至把家搬到桃叶渡口，与妓家鳞次栉比的旧院为邻。连笼中的鹦鹉看见他，都会叫道：“张魁官来！阿弥陀佛！”张魁擅长吹箫度曲，打马投壶。每天晨朝便到楼馆插瓶花、爇炉香、洗岕片、拂拭琴几、位置衣桁。所有人都接受了他。但是，后来他脸上突然生白癜风，有人就在眉楼门口贴出告示：“革出花面蔑片一名，张魁不许复入。”张魁又惭又恨，千方百计寻找药方，得到芙蓉露，终于治愈了白癜风。他换了全新衣帽，来到眉楼，自豪地说：“花面又能怎么样？！” 这则故事，契合了余怀写《板桥杂记》的初衷。他说，之所以写下杂记，因为是“一代之兴衰，千秋之感慨所系”。确实，拍曲奏笛是美妙的，但从来不是只有姹紫嫣红，昔日的旧院。“每当夜凉人定，风清月朗，名士倾城，簪花约鬓，携手闲行，凭栏徙倚。忽遇彼姝，笑言宴宴，此吹洞箫，彼度妙曲，万籁皆寂，游鱼出听，洵太平盛事也。” 然而，盛极而衰，一代名伶张魁后来穷困潦倒，年过六十，只得以贩岕茶、卖芙蓉露为业。仿佛油头半臂的裙屐少年，沿街叫卖。他在破板桥边一吹洞箫，依旧被矮屋中的老姬辨认出来：“这是张魁官的箫声呢。”最终穷病而死。 顺便说一下芙蓉露。芙蓉花性平味辛，有清热、凉血、解毒、消肿、排毒之功效。木芙蓉花叶皆可入药。玉露散和芙蓉花油，就是用木芙蓉的花和叶制成的。芙蓉露应该也是如此。李时珍认为，以芙蓉花叶治疗“痈疽肿毒恶疮，妙不可言”。张魁用芙蓉露治好了脸上的白癜风，看来是有一定依据的。 岭南香事漫溢金陵 金陵古称佳丽之地，衣冠文物，盛于江南。秦淮河畔不少花草出自本地，如逼汗草、茉莉花、栀子花、含笑花、建兰、佛手等，颇受普通百姓欢迎。但名贵的香草花露多产自南方，千里迢迢运至金陵。读清人屈大均的《广东新语》，可见其中有“香语”一卷，专述岭南香事。岭南花草得天独厚。草木在阳光的照耀下，汲取天地之灵气，凝成缕缕幽香。 《香语》曰：“峤南火地，太阳之精液所发，其草木多香，有力者皆降皆结而香。木得太阳烈气之全，枝干根株皆能自为一香，故语曰：海南多阳，一木五香……凡采香，必于深山丛翳之中，群数十人以往，或一二日即得，或半月徒手而归，盖有神焉。” 草木皆有灵性，岭南香事便蕴含无穷的韵味。屈大均重点提到了露花油。露花，生长在他的故乡番禺，外形像菖蒲，绽开莹白小花，有露水藏在花苞中。旅人经过露花丛时，会吮吸花中的露珠解渴。姑娘们把花结在头巾中，藏在衣袖内，历久弥香。露花怒放的盛夏，农人将它放在茶油上曝晒，制成露花油，香气馥烈，洋人最愿意购买。迟开的露花被称为“寒花”，与寒气同在，不能与茶油相融，却香远益清。 还有荼蘼露。屈大均说：“广人多种荼蘼，动以亩计，其花喜烈日，当午浇灌则大茂。”凝聚于荼蘼花上的甘露，被滴入佳酿中，佳酿随之甘香宜人。被女子调成香脂，在闺房中散发甜熟的异香。 白瑞香，与冬天有关。岭南终年无雪，它们则盛开如雪，便被称作“雪花”。山民往往把枝叶砍下来当柴火，与普通的香草一起燃烧，于是满屋子香气弥漫。白瑞香枝给予人们的是一种寻常的幸运。只待你想要，以举手之劳就可以得到。 岁月荏苒，旧院风流早已随时光逝去，秦淮河花事却呈现别一番风情，令游人流连。 陈益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