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阿飞 来源| 影探 大金链子,貂皮衣。 是人们对东北的一种身份偏见。 斑驳的废旧厂房,熏黑的烟囱。 是人们对“新”东北的另一种刻板印象。 这两年,东北文艺复兴的口号喊起来。 只因老舅的一首《野狼Disco》炸开了许多人对老东北的回忆。 一波波的回忆潮涌来,那些成长于东北下岗潮的8090后顿时多了无处释放的倾诉欲。 写书,写诗,拍电影,唱歌…… 人们从其中挑出最有代表性的三个人——老舅,班宇,老四,给他们冠上了“东北文艺复兴三杰”的称号。 老舅,说唱歌手,代表作《野狼disco》; 班宇,作家,代表作《冬泳》; 老四,短视频网红,一人分饰多角色演尽东北家长里短小故事。 可无论是怎样形式的感慨。 都无法否认,那些表达都孕着一种无奈妥协。 好似,东北只剩下萧条落败的灰色。 那里没有生机,没有希望,只有回忆,只有落寞。 就当我也认定了东北是铺满了尘一般时。 有些人告诉我,东北还有另一面—— 《大地情书》 2020.3.4 >>>冰面纤夫 “我活还得干好,我还不能让人家说我,我这人就是这人。” 李春武看着身后排起长龙的拉车队,手下的劲儿又使了使。 可无论兄弟们怎么使劲儿,冰钩还是滑了,河里的巨冰又被吸了回去。 这采冰的活儿真心不好干。 采冰队队长李春武形容:“好人干不了,赖人不稀干”。 俩字——磨人。 在东北,入了寒九天,那真叫一个冷。 萧红笔下的《呼兰河传》,开头就写了一句: “严冬一封锁了大地的时候,则大地满地裂着口……严冬把大地冻裂了。” 天更是灰蒙蒙,混沌沌的,压得人沉默。 李春武和他的兄弟们,一路上也无话闲谈。 每个冬天,他们都踏着冷冬夜色出发,前往呼兰河冰场采冰。 当下,他们的任务是抓紧时间从河里取冰,好为城市冰雪节供应原材料。 那天,他们要取500块冰。 零下三十度的天,温度极低。 一伙人刚撬开的冰缝,不到一分钟,就立马冻上了。 开冰缝就磨了很久,眼看任务要完不成,李春武有点急了。 “来,上大锤,快点快点。” 入三九的天,一帮汉子一锤一锤凿着一米多厚的冰面。 个个背上出了汗,眼上挂了霜,哈气让胡子上结起了冰溜儿。 打开了冰面,下一步就要分冰了。 为了取出冰块,他们必须要站在浮冰上切分冰块。 采冰人战战兢兢地站在浮冰上开凿。 每一下都要提防自己滑入冰窟。 分完了冰,最难的活儿来了。 为了安全考虑,大型起重设备都无法在冰面工作,拉冰上岸只能完全依靠人力。 可每块冰体都重达700公斤以上。 水的吸附力太大,采冰人实际承载的力又不止700公斤。 再加上在冰窟周围工作,冰水湿了他们的脚,稍一用力就容易打滑。 一次次失败,一遍遍从头开始。 寒气瘆人的冰面上,东北汉子们身上腾起了热气。 采完了冰,李春武拿着把尺开始仔仔细细地量冰,一厘也不敢差。 少了,兄弟们的钱也就少了。 采冰的活儿算下来,哥几个一个月平均能挣5000块钱。 不多,但也还好。 入夜,李春武一伙人去了五彩冰城。 看看自己从冰河里拖出来的冰块,雕成了楼、塔、坛…… 五彩霓灯照在他们脸上,每个人都藏不住的开心。 这城市的风光一景他们曾参与过。 “力没白出,累没白遭。” 李春武开心地对着镜头比起了“V”。 晚了,兄弟几人喝起了小酒,吃起了小菜。 一帮人开起了些四六不着的玩笑,乐呵呵一片的暖。 摸摸口袋里的工资,看看身旁的人,有兄弟陪,有家人念。 挺好,挺知足。 甭管挣多挣少,对得起自己,踏实。 说着说着,李春武等人脸上的红晕又深了…… >>>台上笑匠 有两种声音割裂着东北。 一种,是盘旋在车间厂房里的苏联老调。 一种,是乡野村舍里热闹吵嚷的二人转。 东北人都爱听二人转。 台上胡琴一拉,手绢一甩,脆腔一开,十里八乡的都要跑过来捧个场。 “南有赵本山,北有赵晓波。” 人人都知赵本山的二人转厉害,少有人知,绥化赵晓波的二人转也毫不逊色。 如今,绥化的一个业余二人转艺术团,也挺火。 团长刘叔没那嗓子,也记不住词,但就是爱听二人转。 退休后,成天转悠到广场听曲,也不白听,给人家买个水,拎个包。 这事到了刘婶那不愿意了。 虽然刘叔没那风流心,但刘婶也不想让人说闲话。 于是,他们自费办了一个民间艺术团。 将一个小仓库改装成舞台,搭起了台子,他们让大家伙一起来唱。 老两口不会唱,平日里就敲敲板,打打下手。 这团长也就是个虚名,挂着好看。 观众也不认你是不是团长,他们只认一个人——赵晓敏。 赵晓敏是团里出了名的角儿,台上生龙活虎,唱词一句句往人心坎里说。 来听戏前,人人都先要问一句:“赵晓敏来了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这戏才听的踏实。 只是,人人见得台上赵晓敏的风光,少有人见她台下的苦楚。 赵晓敏得了癌。 宫颈癌。 每隔一周她都要坐大巴车去医院做化疗放疗。 她前脚走,团员们后脚就哭。 舍不得,不放心。 除了赵晓敏,其他团员也挺苦。 马三,原名马喜臣,台上活蹦乱跳,贼闹人,团里人给他起了个外号——马三邪。 叫久了,便略了邪字,马三马三的叫开。 马三上台表演前,总要嚼两片止痛药。 嚼碎了吃,他说这样吸收快。 肠癌晚期的马三,一边吃药一边唱戏,唱了好几年。 “其实我早就该死了,活五年了,不错了。” 马三没有怨,笑嘻嘻的。 脊椎病变的王实玲也挺苦。 生了这个病,不能正常工作,稍不注意就容易瘫痪。 可日子总要过下去。 王实玲夏天去工地开大吊车,冬天就去开出租车。 除此之外,还养过牛,磨过豆腐…… 男人能做她就能做,没有她不能做的。 小剧团里,每个人身上好似都藏着伤。 可他们不说,没人知道。 雷打不动的天天来唱戏,从不在台上挂出一丝的苦相。 他们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病。 大家都乐乐呵呵来听戏的,卖那个惨做什么。 人活一辈子,被那些难压着整日愁眉苦脸有用吗? 没用。 倒不如开开心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小剧团里,拉弦的大爷83了,仍颤颤巍巍地来伴奏。 刘婶做过胶质瘤手术,还割了左肾,身体不好,照样搭台子张罗事。 每个人都挂着张笑脸,仿佛那些病啊、灾啊从来就不存在过。 就像赵晓敏说的: 自己要开开心心的,如果有可能的话,能把自己的快乐带给别人,这多好。 >>>芸芸众生 《大地情书》统共5集,一集不过30多分钟。 150分钟里,10个人的故事匆匆而过。 他们中,有希望自己女儿继承即将失传的“望奎皮影”的老母亲; 有一辈子玩鱼玩网的邵把头; 有几十年来坚持纯手工古法制作土豆粉的阿姨…… 他们都是普通人。 寒天黑土养育出来的普通人。 也不可否认,10个故事里,有的故事还是过于空了。 人物让步于故事,反而让人物和故事间的关系散了。 故事变得呆板,人物变得刻意。 没那味儿了。 不过,即便瑕疵明显,也无法掩盖纪录片带出的朴实质感。 不同于过于苦闷的伤痕记忆,它发掘出了东北的一种新。 一种尘土里生出绿芽的新。 现在的人回忆起东北,不免是灰蒙蒙的一片。 毕竟工厂时代的故事早已刻在了每个东北人的骨血里。 1945年,东北工业产值占了全国的85%。 第一辆汽车、第一架飞机、第一艘万吨巨轮……新中国的“第一”基本都是从那里出来的。 1956年,长春一汽造出了中国第一辆汽车 图源:网络 咱们工人有力量的号子喊的震天响。 震的人激动,也震的人发慌。 “三十多年,闹着玩呢啊。” 纪录片《铁西区》里,工人喃喃的这句话,说出了很多人的迷茫。 一个时代轰然消亡,几百万人茫然无措地站在黑土地上。 导演王兵说:“曾经有一群人,为了创造一个新的世界而付出了一切,他们最终失败了。” 工厂、车间、澡堂、工人房…… 冬日白雪覆上去,肃杀的诗意就冒出来了。 黑土为底,白雪作衬。 世界本不是黑白分明,却不知为何,在东北是那么明显。 一切辉煌都被时间洗得皱皱巴巴,模糊不清。 《少年巴比伦》里,路小路忆起从前: “这种青春既不残酷也不威风,它完全可以被忽略掉,完全不需要存在。” 我们都沉浸在伤逝里太久,或主动或被动地为东北镌刻上灰色的符号。 却不知,东北人早已活出来了。 或许,得益于开阔地势,东北人心大,开得看。 在看似认命的生活哲学里,总带着些旁人难以想象的坚韧。 九一八沦陷,下岗潮…… 东北人经历了太多,也明白了不少。 过去的事伤人伤心,只能主动遗忘。 像马三一样,他们把苦嚼碎了咽下去,才能把日子过下去。 生活被他们过成了彩的,过舒坦了、踏实了、开心了,这一辈子也就值了。 纪录片上线后,节目组给赵晓敏发了条信息。 赵晓敏回了句:“好好的,马三走了一年多了。” 大家一直不敢猜测的归期终究还是来了。 “宁可唱死在台上。” 一句戏言,竟成了真。 马三做到了。 我们记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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