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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可怜人

 冬天惠铃 2020-06-14

作者:冯晖

昨天老婆一进门就嚷嚷:“根存死了你知道吗?你知道他是咋死吗?”

“你听谁说的,他上集还和我说话好好的么?”

“你知道个屁?他是吊死在他河滩家门前的!”

“你不知道他死的好惨啊!”

“唉!他死了好!再不受人气了”

根存是我小时候的一个很好的玩伴,邻居。一个很大的院子 里有两只窑洞,窑面子和门窗很烂很黑。

两只窑洞左边窑洞很大,里面除过一个大炕外里面空荡荡的,里面乱七八糟的扔着一些简单的农具。右边的窑洞很小,里面只有一个锅灶。用木棍支起一个很烂的案板。一个半茬水缸上挂着一个铁马勺。这些都烙印在我童年记忆里。

他姐姐在我记事前就出嫁了。两个男孩,大的叫根旺,当时有十五岁的样子,小的叫根存有十岁左右,比我大五六岁。他们常年衣服褴褛,夏天经常光着身子。经常来我家里借东西,农具、米面、食盐等等。他母亲常年有病,经常圈着腰来我家卷火烧饭。我父亲经常见他们一来就指着我骂他们。

根旺父亲我没见过,听说他是在石矿上炸死的。

父亲死了没有半年的时间,老婆又命归黄泉。一个大院子就剩下孤零零兄弟俩。根存经常夜里梦见母亲就哭喊,梦中醒来就哭,兄弟俩经常半夜抱着一起哭,后来她姐姐就把弟兄俩接走了。后来把地方卖给别人。

好多年没他们的消息,我十几岁时有一次到街上碰见根存,我们像亲兄弟一样抱到一起,我们手拉着手在街上边转边说话,知道他姐夫对他很好,他哥已经去给人家当孩子了,好在没改姓。

1981年根存快三十岁那年他结婚了,在吕家洼当了上门女婿。

吕家洼四面环山,出门不过河就上坡,只有门前十几亩平地,其它土地全在阴山上,都是水跑田,十年九旱,有些地方真是寸草不生,常年光秃秃。大部分地广种薄收。全国人民都富裕了,这里的人好像是富裕遗忘的角落。交通不便,信息闭塞。人们贫穷落后。

根存的媳妇叫花花,被他小十岁,是父母溺爱长大的。只上了三年学。她父亲勤快,整天在山上劳动,母亲郝翠兰人是村里一枝花。馋嘴懒身子。家里啥都不干,整天穿的花枝招展的站在人堆里说东家长西家短。爱笑话别人不说自己。

花花的爹李满院,他庄稼行里是全村人行家能手,他人本来能说会道,村上人很尊敬他。在集体年代当了多年村干部,后来刚担任大队书记。实行了生产责任制后,翠兰就不让他当干部,回家干活 。他要干地里,回来还要洗衣服做饭。老婆给他生了个花花外她啥都不干。特别近年来稍有空闲就觉得自己没有儿子人生很失败。没几年功夫,就老了很多。

花花和根存的事他压根不同意,觉得存根太老实,花花被翠兰惯怀了,他不想让根存走自己的路。硬是翠兰和根存他哥把事定了,毁了根存一生 。

根存进门后,他就顶替了岳父大人的位置,按理说满院应该轻松一下,享几年福。他自从辞去书记后,就觉得自己人生让老婆毁了,几次去沟边想跳下去算了,又一想不想给根存背骂名。他把这事全部装进心里,成天闷闷不乐,没几年就装着悔恨离开了这个世界。

岳父去世后,根存成了他老岳父的角色,整天天不亮就去山上干活,回来连一口热乎的饭都吃不上,花花母女俩整天坐在麻将桌上不下来,从来没有好脸色。根存觉得自己出门在外,只好忍受着。

三年后花花怀上了孩子,按理来说根存应该高兴,但他高兴不起来。他每天里外的活要继续干,家里要洗衣服做饭这都不说,花花那里稍不舒服就对他脚踢手打 。有时候在人多的地方破口大骂:“你瞎种把让整成这样子让我受罪呢?”说着就左右开弓打了根存几个耳光。根存臊的脸红脖子根都红了。

根存不知道挨了多少打才生下儿子。

1993年,村上人都想办法往塬上搬,根存就很高兴,觉得他回家的日子快到了。他急忙跑回来寻村长,找书记他想回来,各位都答应的很干脆,说到具体的事,他们一张口就是几万。回来还要盖地方,这一算就得几十万。这下子难住了老实的他。后来就放弃了回家的念头。

花花母女俩经常借口骂他,这个家人们都说是老财东,结果家里拿不出一分钱来,母女俩打麻将的没有钱、孩子买奶粉没钱就骂他说:“家里养了一个不咬人的狗,要他有啥用没” 。在家里骂都不算什么,经常在大街上用手指着他鼻子骂,使他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为了摆脱娘们俩的辱骂,为了有钱花。根存选择了去煤矿下井。也想不行就死在矿井里,也省得人埋他。因为有死的念头,下井后哪里有危险他就去哪里。结果再危险的地方他去就平安无事了。

人很贱的时候阎王爷都嫌弃你,都不要你。根存就是这样。他来煤矿那一年他又有了一个女儿。他来这里虽然整天黑不溜求,前后左右都是臭男人,没有人嫌弃他,他整天哪里危险哪里去,经常受表扬。班长也很爱他。自己感觉到自己像人了,经常不回去,回去的时候拿了些钱,花花还很爱他。

根存去煤矿后,丈母娘翠兰在集市上认识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外地男人,这个人在她家里住了几个月,占有了她娘们俩, 还想偷走翠兰的宝贝。

没有不透风的墙,根存也听说了她娘们俩的事,就几年没回家。也没给家里钱。

根存在矿上发疯的挣钱,他把生命的置之度外了,他不上班时就跑到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哭狠父母把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来让他受罪。他想死结果每一次事故都伤不上他,

凡是他冲上去都没事了。有一次他拿风钻打了几个小时好好里没事,他刚坐下歇着 ,他新来的一个徒弟就拿上去钻,他看没事 就没阻挡,结果刚钻没几下,一块煤下来正好踏在小伙身上,一下子人血肉模糊,他推开煤块,把人抱在怀里,小伙只说了一个“我”就咽气了…他抱着小伙哭了很久不想放心下,他边哭边喊:“老天爷啊?你咋不让我去啊!”

根存后来把徒弟的父母认了干爸干妈!成了他们的儿子。

根存知道了花花娘们俩的事,心里很生气。五年没回家他攒下十几万元,他回村上都说好了在我们新村里盖地方,但花花娘们俩死活都不都不同意,他本想和花花离婚算了,早都想宰了那娘们俩,一个人还挺闲,这几年他在煤矿上一个人都习惯了,后来一想自己好歹还有一双儿女,咱从小就没父母,还让孩子走咱的老路吗?

他去父母坟上大声哭了半天,把闷在心里的怨恨一点不剩的发泄出来。低着头回到家里,人家说咋办就咋办。

花花:“你把钱全部交给我,我们在拆迁的新村里盖新房,你原回煤矿上挣钱去。”

一直装着从不说话的根存说:“我把钱给你让你娘们俩又去养野男人……”

花花娘们俩一下子脸红耳赤不说话了。

根存在塬上的新村里的中心位置上盖起了三层小洋楼。算在塬上有了新家。

按理来说,根存对家里做了这么大的贡献,他的位置应该有所改变。实际上在这个家里,一切还是人家娘们俩说了算,他只有干活的份,没有说话的权利。两个孩子不好好读书他都不敢说,一说孩子们开始是顶嘴,后来是谩骂。特别是他儿子,他上学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想去就去,不去就就睡下不起来。他一说那娘们俩就说孩子还小,根存喊道:“和他同岁的孩子人家的初中毕业了,他还在小学四年级。”

有一天早上,儿子还是睡下不起来,根存生气,掀开被子就用他的皮带抽,翠兰上前来拦挡,根存把她推开,花花用身子去挡,根存连她一块儿抽。孩子在妈妈奶奶保护下根存没打上,还是睡下不起来。根存十几年来从来没说过花花,她犯错根存都没理她,今天为孩子打她,她们娘们俩一下子受不了,跟着他哭闹 。根存一气之下又离开了这个家去了煤矿,他把儿子没打醒,反而给他记了一笔,说父亲不爱他,给他没买过一分钱的玩具,吃喝。实际上家里钱全部是根存尻渠子流着汗水从煤矿挣回来的。

根存一气之下又是五年没回家。孩子没考上初中就不上学了,人长的人模狗样很心疼,就是受奶奶妈妈溺爱啥都不想干。整天要吃好穿好没事闲逛。小小年纪抽烟喝酒打麻将,成了根存的死对头。

女儿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先跟上一个四川有妇之夫跑了几年,给人家生了个儿子,后来人家老婆追上来抱走了儿子,把她赶出了门。她还不汲取教训,还在社会上胡混。不好好找个本分人过日子。

两个孩子和根存生活的时间短,受奶奶妈妈教唆,从来不把他不叫爸,见面跟陌生人一样,儿子一直和他是像有深仇大恨似的,见面只是瞪眼。

儿子后来在外面泡女人,今天领着这个女孩子去省城,明天领上那个女孩子去首都。有时候还跟上老富婆去上海广州混光阴。

根存把他徒弟的父母前后八九年把两个人都奉承到老。把他们的仅有的财产经过村委会捐给那些需要帮助的大学生手中。完成了干爸干妈的心愿。

他觉得给儿子娶个媳妇,让人家管着他可能好点。他就找周围的媒婆,出高薪为儿子找媳妇。

他好不容易给儿子找了个媳妇,正要给结婚的时候,丈母娘翠兰突然去世了,根存只好先安葬老人。

自从订婚后那个儿媳妇就住在不走了,按当地风俗安葬老人后不过三周年结婚不好,但没几天花花就发现儿媳妇肚子大了,问他们说订婚前就有了,眼看儿媳妇肚子越来越大,没办法只好找人看黄道吉日给他们办事。给儿子结婚本来是喜事,老两口心里都很不高兴。

儿子结婚后,根存要干地里活,回来还要做饭,他把饭做好,把老婆从麻将桌上叫不下来,把儿子媳妇从房里叫不出来,他吃完饭又去地里。中午从地里回来时,有时饭就吃完了,有时候饭还是原封不动在锅里。他只好自己吃剩饭,另给他们做。

花花连续三天三夜没吃没喝在麻将桌上,第三天黎明时分突然猝死在麻将桌。有人说是她把根存亏死了,有人说福把她人烧死了。总而言之:“人是死了!”

自从花花死后,根存就忙里忙外十几年,伺候老的伺候小的。

前几天他去地里干活,七十多岁的他去地里突然有点头晕目眩。一会儿就失去了知觉,地临发现后通知他儿子和儿媳妇。他们俩没动静,只好先救人。地临和村长把他送往医院。

在人做完手术的第三天,儿子才慢腾腾来到医院,没急着去看父亲,只冷言冷语问医生:“死得了吗?不然我就不管了?”女儿就根本没回来。

根存出院的第三天,就被儿子赶出了门。他亲手建起的三层小楼儿子霸占着不让他住,他现在没了力气,给干不了活、做不了饭。要他有何用呢?他柱着拐杖,步行七八里路给父亲母亲上了坟,他没纸从堿畔撕了一些干柴禾,算给爹娘上了坟。他又回到了他住过的吕家洼的老屋里转了一圈,他老家的门楼在二十几年前是村上最高大的,管扇上那个秋木雕刻精致木桩还比较结实,在半路上折了一个很长的藤条,他把藤条慢慢编成一个圈。从屋里搬来些砖头摞起来,站在砖头上,把编好的藤条圈上面挂在门上面那个木桩上,下面挂在脖子上,用脚蹬掉了砖头,把自己吊在门上。后来慢慢地脚快接近地面,后来脚尖挨着了地,一下子死不了,他开始把腿圈起来,后来又脚落在地面上。不知道挣扎多长时间,把门前的荒草都蹬光了。不知道受了多少疼痛才咽了那口气。

根存走出三天后,有一个老表来找他,问他儿子他儿子不知道,人们才开始找他,三天后在他的老家门前找到了他的尸体。

当快八十岁的根旺看到弟弟吊死在他家门前,舌头吐出来老长,一个眼珠子差点蹦出来的惨状的时候,他一下子晕死了过去,多亏当时人多,要不然弟兄俩真的一块走了。

根旺在医院醒过来后他当时神经真的崩溃了,他一下子拔掉针头,不停地高喊:“让我领着弟弟去给父母交代,她老人家亲手把他交给我的,我要亲手领着他去给父母赔罪!医生请你给我打一针吧!我求求你们了”。说着就跪在床上给医生不停地磕头……

医生给他打了一针安静药他睡着了。

第三天他醒来后又拔掉针头,不停地高喊:“我要亲手宰了他,给我弟弟报仇……”

他还捶胸顿足说:“是我不关心他把他逼死的,我早关心他、他也不可能死的这么惨啊?”

根存艰难地走完了七十一个春秋。

过了些日子根旺亲自指挥他两个儿子和外甥把根存的宝贝儿子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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