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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扶贫第一线的诗篇·周碧华 周碧华，湖南常德市文联党组成员、副主席，著有诗集《涉江之舟》《逝去的雪》《用雪捂热一个词》长篇小说《权力·人大主任》《桃花劫》散文集《春天是件瓷器》《幸福的流放》等诗文集10部。2017－2018年在湖南临澧县修梅镇扶贫，2019年至今在湖南石门县陈家湾村扶贫。 陈家湾纪事 进 村 一湾又一湾 陈氏在云端 寻找到这个村子 我必须由湘入鄂 再由鄂折返 导航失灵了 只有一只鸟带路 它忽隐忽现 像云中神仙 我深信它是陈家湾派来的向导 鸟语含着浓重的当地口音 它最后歇在一块巨石上 顺着它的目光 林深处露出一角飞檐 入 户 湾太多 每户人家像是躲躲闪闪 溪水比风踩过森林的声音更响 我多次被风景所骗 差点找不到一扇门 握着老陈的手时 就像握着嶙峋的石头 劣质烟熏暗了他的脸 他听说我是读书人 目光一次次越过我的头顶 屋坪上卧着的那条狗一言不发 偶尔朝我投来不屑一顾的眼神 诗人周碧华正与扶贫对象探讨发展养殖业遇到的问题 摸 底 上辈人留下的房子 风在屋中自由穿行 老陈的疯女人 此刻又不知在哪里寻找宝石 一个女儿打工 一个儿子读初中 大山很宽厚 让出一条条缝让他家种点玉米 溪也很善良 在拐弯处留巴掌大的地方供他家种稻子 但是！老陈双手一摊 我看见每条皱褶里藏着两个字：缺钱 途 径 满山都是营养丰富的草 瘟疫被大山挡着 一两条牛可以自由地放牧 空气和水都甜啦 原生态的牛日渐壮实 老陈大部分时间在寻找他的女人 牛自己朝出晚归 它厚实的背上一只山雀形影不离 那是老陈家忠实的牧童 脱 贫 从山外找来贩牛的人 贩牛的人说山好水好牛也好 就是骨头散架了 我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请求他用价格扶贫 老陈颤抖着点完一万二千元钞票 已牵上卡车的牛回头望了一眼 我发现牛和老陈都在流泪…… 2020.5.21于常德 注：陈家湾在湘鄂交界的大山深处，是作者的扶贫点村。 来自扶贫第一线的诗篇·赵之逵 赵之逵，诗人，现居云南玉溪，鲁迅文学院89级高级班学员，玉溪师范学院商学院客座教授，诗作散见于《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网等全国各级刊物和诗歌平台，获'苏东坡杯”全国诗歌大奖赛等十余项奖，1992年出版第一本个人诗集《流动的光斑》。现受组织委派在山乡开展脱贫攻坚工作。扶贫地点云南省玉溪市红塔区小石桥彝族乡小石桥村委会。 扶贫手记 夜访一个贫困户 月光是今夜的手电 照亮我们入户访贫 沉重的老式双开门 开一条缝，像某种眼神 注视着过往的路人 习惯性地，我们先喊出了声 门缓缓打开，来开门的 是皱巴巴的年近八十的张大婶 没有月光延伸索引 客厅里的物体难以分辨 被木炭火烟熏黑的顶梁 仿佛张飞不修边幅的脸 苍蝇屎密密麻麻 遮住了白炽灯想要张望世界的眼 除了一台 不知哪个单位捐赠的彩电 空旷的堂窝 让我感受到了什么是掷地有声 苍蝇在脸上头上飞飞停停 连挪一下都懒得、紧搂着水烟筒 蹲在松木凳旁的男人 就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孙小二 凳面，已挤不下更多灰尘 孙小二用力吸一下 烟就动一下 忽暗忽明的烟头 是今夜，堂窝里最亮的灯 脑子上长了些问题的 孙小二媳妇 一直用怪异的眼神观察着我们 床上，躺着刚满月的孩子 这全中国最小的建档立卡户 睡态香甜，床头 堆满了国字号的奶粉，和纸尿片 三个低保，是建档立卡户孙小二 一年的主要收成 走出门，月就瘦了 那被夜咬去了三分之二光亮的月 太像今晩，怅然若失的我们 入村访贫 不远处，传来犬吠声 一听就知道，村里来了外乡人 去年初我来山乡驻村，入户扶贫 手里，总握着一根木棍 不知道：放养的狗，都不咬人 一年又八个月，如今 风见到我，不再陌生 没有村干部引路，我也能 找到每一个贫困户的门 村口那棵成年卫矛，弯着身 仿佛要替我收缩风冷 从土屋里 走出来满脸慈祥的彭家老人 爬在屋前晒太阳的大黄 见是我，一声不吭 闭上了猛然张开的眼 尾巴摇两下，算是欢迎故人 村委会书记和我们到小丫口访贫困户，路过贫困户老彭家，爬在门口的大黄狗，看见我们来，摇了摇尾巴，又睡了。书记开玩笑：赵师，来熟了，狗不叫了。2019年12月9日 忆建档立卡户老彭 阳光轻轻摊开经年的村寨 老房还在，蜂箱一如既往地 把身子藏在岁月的泥墙里 只留着一扇门，等蜂归来 土墙上的二胡，有些孤冷 年迈的木椅都有些焦急了 还是不见老彭 一地音阶，在风中独舞 看得见屋檐下去年的雨迹 明白卡上 有扶贫人前赴后继的脚步声 巡山过大包山公墓 照片中的老彭 比我最后见到时还要精神 那群他喂养多年的蜜蜂 应是随他飞走了 那边，有它们更甜蜜的事业 眺 望 在海拔2438米的龙马山顶 对着家乡的方向说句话 就能把远在新平的亲人喊应 我不止一次向双亲汇报 去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山乡的百姓，已全部脱贫 现在，我和慈母 站在2061米的照壁山上 眺望着生活了二十年的新平 身边，少了父亲 云聚云散，从来不会事先约定 三十年前的土坯砖瓦 已置换成身强体壮的水泥钢筋 望过去 像一排排茂盛的原始森林 这些傲慢而冷漠的高楼大厦 在远远的城里，仰视着我们 像山腰上百米高大树 仰视山顶 一米三小草瘦削的身影 我还是一米七五的样子 比小草略高一些 今天有所不同，因为身边 站着强大而温暖的母亲 脱贫攻坚会议 清鱼潭 翻过这座最高的山 下到谷底 就是清鱼潭了 山路高低不平 把车弹起，又放下 要颠掉我们一身俗气 看不到边的平静停在眼里 清鱼潭 是群山怀中的一块碧玉 相传，一旦有异物入潭 陈枝或落叶 就会有神鸟飞来，衔离 这一点，神似我们的眼睛 容不下任何沙粒 或许是水满则溢？ 或许，轮回下 聚或者离，都身不由已 凭我们的俗眼 如何看得透 清鱼潭高深莫测的底 就像川藏路上迁徙的羊 返程中，我们看见 数条清溪从前路接踵穿越 原来，多余的水 都流到了山下，恩泽四野 后注：小石桥缺水，我们到龙母箐寻水源，交界处，返程中，路过一处被山私藏的水，当地人称“清鱼潭'，碧翠的水面宁静而神秘。当地人说，清鱼潭水面永无杂物，一旦有枝、叶等杂物落到水面，山上林中的鸟就会飞来清理，坚守着这一方水的圣洁；清鱼潭的水一年四季常有，无论天干还是雨季，永远保持同一水位；一路上，我们不断看见清澈的水穿过山路顺道而下，说明清鱼潭是一条活水，源自山心某地，来的来，流的流，一年四季，保持了清鱼潭水位的始终如一。 建档立卡户方美兰 2438米，这样的海拔 显然不太适合牡丹 唯有火炭母和倒提壶 这类不修边幅的小花 才压得住，龙马山的高狂 进风景区观光的人来来往往 都怀着一颗牡丹的心 没有人关注，田间 有一枝褪色的小花，在悄然绽放 她不是某杂志封面的高知女性 也没有“全国十大母亲'的光环 方美兰，一个哑巴母亲 用躬耕的姿势，托举着 在陕北求学的女大学生，和 城里孜孜不倦的少年郎 开裂的高原红 美过了全天下所有脂粉 写于2019年10月30日 扶贫日记 风拽出大山深藏于心的水声 做成笛，吹给远在家乡的恩亲 深情的音符，裹挟生机 唤醒了茼蒿，和沉睡的蒲公英 除了九十多建档立卡户 来山乡扶贫 我还认识了山槐和倒提壶 认识了致富女能人周学萍 我时常梦见 我把一条宽马大道，从山脚 一直铺达山顶，并在路两边 排置了一众俊秀的翠林 这些树，是我入户 开展脱贫攻坚工作的日记 一朝植下 就要让他们年年长青 他们，也是上世纪五十年代 我父母 到云南省新平县支边的脚印 晨 辉 后记：扶贫攻坚，一直在路上，天刚亮，拖拉机特有的话音就把我叫醒，静谧的小石桥，也从沉睡中醒来。蔬菜交易市场上，挤满了车辆和从各村组赶来交易青花的村民。党中央持续向好的支农扶农政策，夯实了村民幸福的生活。人民对美好生活的持续追求和不懈努力，成就了我们伟大的中华民族。 山 槐 一枝独秀，说的是牡丹 山槐，在老百姓的房前 在坡地，在溪边 比翼双绽，人称山合欢 龙马山的大美引来四方造访 高档汽车绝尘而去 护林防火检查站的登记薄 一个不漏地记住了，进山的 有几个老板，有几个跟班 护林防火检查员老代说: 别看城里女人 个个把嘴涂成红山茶 没有一个 比得上我美丽天成的婆娘 这让我想起儿时的电影《刘三姐》 想起了那个 火棘果一样性格鲜红外向 名叫婉秋的广西姑娘 大部分美丽 不是看外貌长的怎么样 山槐花开，讲究成双 像小丫口羊肠道上 搀扶着老伴前行的八十多岁的彭家大娘 就连夕阳 都羡慕老两口相携驼行的陪伴 比如马利筋，比如牛蒡 比如倒提壶，比如川续断 在山乡 每一朵花开 都很漂亮 写于2019年6月6日中午 后注：山槐，别名:山合欢、夜合欢，中等乔木，根及茎皮药用，能补气活血，消肿止痛；花有催眠作用，嫩枝幼叶可作为野菜食用。倒提壶，紫草科，琉璃草属多年生草本植物，别称蓝布裙、狗屎花、狗屎萝卜、狗屎蓝花、贴骨散、大肥根，根及全草入药，有清热利湿，散瘀止血，止咳等功效。牛蒡，菊科牛蒡属植物，别名：恶实、大力子，果实具有疏散风热，宣肺透疹，散结解毒之功效；根具有清热解毒，疏风利咽之功效。马利筋，多年生宿根性亚灌木状草本植物，全株有毒。山槐、牛蒡、川续断、倒提壶、马利筋，都是龙马山上美丽的野花。 十大功劳 一一十大功劳，别名木黄连，遍长在云南玉溪红塔区小石桥乡山上，性寒，味苦，有滋阴清热、解毒等功效。 从龙马山往南，山上 诗意的午后 一小片黄 就盖过了所有天蓝 这姿色，沉甸甸的 像深秋丰收的景状 我喜欢这样的花 要开，就成串金黄 更喜爱花下 那长满了锐刺的叶 爱憎分明，敢做敢当 不为蛰伤路人 要守护人间这一束至美 持久盛放 入户小丫口 太阳忙着下山往家赶的时候 地里，陆陆续续走来劳作的农民 收，是另一种进 我从驻村所在地出发 要翻过一座山 到新村小丫口，入户访贫 沿路正上演耕作的景 烟苗从薄膜口探出头来 仿佛初生的婴儿 黑头翁的欢啾直击耳鼓 只有茂密翠绿的树林 才容得下这般清亮的声音 带刺的金樱子一路笑脸相迎 走出青松林，就是小丫口新村 那里，有30户贫穷的村民 圆亮的月慈善地站在云端 看着我，把坎坷的山路 一步一步走平 2020年5月6日晚上9点半写于脱贫攻坚驻村地小石桥村委会 播 种 种在地里的，不只是烤烟 还有豌豆和青花，还有农民 一年一季、关于丰收的心愿 所有杂草已分期清除 滴管眼对坑地，排到了田间 像在哺乳 每一株农作物都是农民的子女 爱均衡一些 能保证它们健康成长，彼此一生待见 条件好一点的，用薄膜 盖了一所所 可以随意调节冷暖的房间 云舒云卷 霞光，美艳了西天 这是一天之中，劳作最好的时辰 站在地球的中心，农民以锄头为轴 要把所有农事，逐一画圆 来自扶贫第一线的诗篇·郝炜 郝炜，生于1982年，甘肃成县人。2015年7月—2017年9月，任甘肃省陇南市宕昌县甘江头乡韩家山村第一书记兼驻村工作队长。2017年9月至今，任甘肃省陇南市宕昌县新寨乡王家山村驻村帮扶工作队员。曾在《人民文学》《十月》《诗刊》等刊物发表作品，参加《诗刊》社33届青春诗会，第九届十月诗会，鲁迅文学院甘肃省首届中青年作家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获甘肃省第四、第七届黄河文学奖，出版文化随笔专著《茶与马：在山河的旧梦里》，诗集《说好的雪》。2015年7月开始被单位选派参与精准扶贫工作，迄今已4个年头，工作之余，写写扶贫的心得和故事。 我所理解的嘉陵江 1 作为一条支流 必须懂得迂回和沉积 像日落后 龙玉谷出村的某一个人 和素颜的土地 没有了深交 却依旧懂得一步一回首 2 事实上 沿着整条水系 谋生的大部分鸟类 都不太勇敢 它们忧伤地缓冲 出入水面之际 翅膀会本能地撩起 如一扇羽葵 打开水面，必先护佑自己 唯独鸬鹚例外 潜入水中，无痕 从不远处探出脑袋 际会原来的自己 它是长着翅膀 热爱杂耍技艺的鱼 神在创造它的时候 是不是耽于护佑自我的本能 而错失某种良机 3 落日，世代漂流在水面 像是另一个村落 遇雨喜泣 迎风落泪 真切的倒影中闪耀 夙夜和白日 哪一次含泥量大 哪一次含沙量小 而人须入土，如一株和解日夜的橄榄树 隐含无法查阅的痕迹 4 我看见江水 碧色如玉 从前的人，不远行 却能遥想芬芳的原野 乱石修盖的美丽山岗 在行走中种下行走 在书卷中丰收书卷 如今我带着望远镜 看到的依旧是原来的天文、河流和石头 兼带着一个眉头板结的我 5 损毁的罗盘 认为一切时间 都是修补的时间 为了顺风，他们发明了船和手语 为了祷告，他们发明了古旧的渡口 6 人需要聚落 如同水需要暗影 近俟水边 一生适应丛林法则 豢养山野气息 只为完成一句折旧的善词 7 采撷了半山野花的一个家族 始知水无穷际 书上和民间都说山为水界 因此，我踏访群山 只为了在更高处 设计一处人为的尽头 太阳沉默地眺望 一个家族消磨世代的眼光 像一棵开败了的无花果树 8 我看见江水 和无数归巢有关 不再寒枝，无须卵石 零散的灯火 一一举起唤名为家的與图 点燃它们的仿佛是同一条江 甚至渔火，行旅中的灯光 我看见了它 换取一种温暖的资历 9 汇入长江 就像一个人星夜驰行 赶州过府 把遭遇的恩情攒下 讲给长者 和后来的长者听 恩情，是一部失传的秘籍 长江 把自己分为上下游 为了方便一个人，一个村落 或者一个民族 昨宿和明日之间相互地喊话 而每个人的病症是 误解自我即是上游 朝雾中，我寻一老翁 答复不知从何处去 却明白畅晓地说出 河面上无名的水鸟 一生都难以离水自居 10 世事过于浩繁 心事归持于简 在碧色可亲的水边 可划镰，逐麦浪 可舞足，入稻田 11 为什么不能周而复始地环游 江水在重复自我的过程中 始知大地之重 而大地由无数土地汇流 这土地属于阿麦，阿米 属于王建华、王三强、王云贵、何小琴、蔡燕芳、马秋天…… 属于龙玉谷村 一个创世之初的约定 12 久立于岸 仿佛有无数条路像我涌来 不曾设计和铺筑 我仅仅是这无垠之路上 踏过生死契阔的 我的一个替代者 看着它们在近水的岸边 交错，上穿，下达 晴朗地消失 如同寒冷深入石头的内部 我们总是觉得 它拥抱着温暖的棱面 13 一个村人久坐雪地 一定是暮晚修订了的那场雪 寄给晴朗的信封 他更有资本惊讶青草 凭借记忆描摹出 历届春天的牧场 我们只是春天短暂的消费者 学会了和楼群上的恐高症合为睦邻 却依旧在荒野的尽头 升起新鲜的恐惧
14 另一个村人开始动身 在网红桥竣工的那一日 出村。如江水的独子 经过荒草 细密捉拿的背影 流动的细节 得以保全 他背水而歌 一把蛇皮二胡拉奏《花儿与少年》 胡须泛白 他只是说得太多 想不起从哪里开始 青丝与白发 是他无力扮演江水遗失角色时的语言游戏 15 蜂鸟，水花一样 除了指间的粟米 可能痴爱温柔的响指 我看见江水 适应漂流的本性 将一粒沙寄给另一粒 分秒不差，春秋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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