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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笑有泪的研究生生活

 梦影红楼 2020-06-15

我巴不得一天学会怎么在著名学报上发论文,却又完全不得其门而入。不知我的老师知不知道,现在我还保留着她第一次见面时开给我的书目:王国维:《宋元戏曲考》;青木正儿:《中国近世戏曲史》,一百部传奇剧本原典……要看完这些很花时间,可现在选修的课都要交论文啊,而且看完这些就会功力大增吗,还是依然故我?这简直比司芬克斯之谜还要难解,毕竟,谁能预见未来?

反正,不就这样吗?后来,我成了图书馆古本特藏室和中文系资料室的常客,先看小说和杂志,再读传奇剧本原典,以及期刊论文,读烦了再去翻翻小说杂志——要不然怎么读得下去呀。

但一开始似乎没有任何起色,日子就混杂着焦虑和迷茫中过去。但好在我比较混沌,傻傻得不知道难过和害怕。而且我的导师对我又是很好,可在言语和态度上似乎刻意把我和她的女儿放在一辈儿。这模模糊糊让人感觉到”师道尊严”,不过也难怪,导师是”世家之女”,父亲李修生教授就是研究戏曲的大家。

我的导师气质非常高雅,她总是梳着精致端庄的盘发,冬天的时候,一袭黑色羊绒大衣,黑色小羊皮手套,款款而来,就像托翁笔下刚出场的安娜·卡列尼娜一样高贵。

安娜穿着黑色衣裳……她的魅力就在于她的人总是盖过服装,她的衣服在她身上决不会惹人注目。她那镶着华丽花边的黑色衣服在她身上就并不醒目;这不过是一个框架罢了,令人注目的是她本人——单纯、自然、优美、同时又快活又有生气。——《安娜·卡列尼娜》

北京的冬天都有暖气,进了教室要把大衣脱掉,导师要把大衣放在第一排右侧我旁边的桌子上,我那时可好玩了,嫌那桌子脏,赶紧把我新买的英文报纸铺在上面。但是现在想想,报纸上都是油墨,可不是比桌子脏多了?我现在想如果我是导师,一定会皱眉头的,但我的导师不以为忤,微微一笑就把大衣搁上边了。

惠灵顿公爵

据说在滑铁卢战役大败拿破仑之后的英军总司令惠灵顿公爵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庆祝晚宴,但宴会上一个士兵因为不懂礼节,把吃点心之前上的一碗洗手水喝了一口。目睹此情景的贵宾都窃笑不已,正在尴尬之际,惠灵顿公爵端起面前那碗洗手水不动声色地也喝了一口,众人无不感动。我觉得我的导师也是有这份雅量的。

导师在讲课的时候,一个最令我暗自惊讶的特点是,她会巨细无遗地复述出所讲剧本的每个细节,而且毫无讹误。要么她是记忆力超群,要么她是对材料到了熟极而流的程度。我有时也促狭地想,既然如此,干脆不用看啦,听她讲不就行啦?但毕竟我不是偷懒耍滑之人,答应了她的事,她看见看不见,我都会履行。

但我那时最想知道的是她怎么去做戏曲的研究。因为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我发现做戏曲真是太难了。陈平原老师曾总结戏曲有三条路向:

一是王国维开创的,研究剧本;

一是吴梅开创的,研究曲谱;

一是董每戡开创的,研究舞台表演。

似乎当时我应该走王国维先生的道路。但是,戏曲不比小说,有曲折的情节和丰富的心理描写,它的人物少,脸谱化,情节简单,甚至结尾几乎都是雷同的大团圆——这怎么研究啊?

但是李简老师是很巧妙的,她留意到戏曲中的”戏中戏”,还有”探子报”——这不就是”共性”研究吗?还有一次,她跟我讲,发现了《目连救母》戏曲中一个佛教典故的由来。

目连的母亲青提夫人,家中甚富,然而吝啬贪婪,死后被打入饿鬼道,给她吃的东西没到口中,便化成火炭。目连无计可施,十分悲哀,祈求于佛。佛陀教目连于七月十五日建盂兰盆会,借十方僧众之力,目连母亲得以吃饱转入人世,生变为狗。目连又诵了七天七夜的经,使他母亲脱离狗身,进入天堂。此后有了七月十五设盂兰供养十方僧众以超度亡人的佛教典故。

那时我可真是大吃一惊,因为北大的老师们天天念叨的不就是”原始数据”么?这个法宝可以算是杀手锏了,因为据说这是”硬功夫”,有时单凭一条原始资料就能成就一篇有份量的文章。那时我很急切地问:”老师你怎么找到的啊?”导师说:”我看到《目连救母》里的这个典故,就去查佛经,就找到啦。”那时候还远没有电子化和大数据,她说得轻描淡写,我却明白,或许有运气,但更多的是大海捞针式的努力。原来做戏曲也是”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的。

我的导师并没有太多门户之见,所以我可以自由选课,她会认为是”转益多师是汝师”。我不能够像别的同学一样每周交读书报告,我现在想想她心里一定着急,但她从未疾言厉色地呵斥我,甚至也没有催过我。这让我心中无比感激,因为有的学生可能是香蕉,提前摘下催催也会熟;但我大概是鸡蛋,非要21天才能孵化成小生命,早一天可能就死掉了。所以现在我在当老师的时候,会尊重每个学生的差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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