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惠 如果不是毕业前的那座雕塑,也许她的生活将是另外一副样子。 是的,他不完美,侧面看来甚至——丑陋;可只要正面对着他,你便不能不为他脸上阳光一样的笑容感动。那种融化冰雪的笑容——导师给了她最高分。 谁也没有预料到她后来——没有工作、没有作品、没有名气——地过了二十年。如果她承认只是为了“他”——那座雕塑,会有人相信么?她苦笑一下,又举起手中的刻刀,去修那看来根本已无瑕疵的嘴角。为什么,要这么苛求?难道不知道,如果不打碎重塑,根本无法臻至完美吗?有什么用呢?她这么一往情深地执着。 不过,幸而这一切都已过去。美院马上要为她开一个塑展——展品只有“他”。他已被塑出了感情——几位大师公认。呵,所有的一切,冷落、嘲讽、讥笑,都有了补偿。她疲倦而满足地叹口气,端详一下自己的作品,又在眼角扫过一笔。突然,她呆住了,原本有些漂浮的笑容因为眼角的悲悯而有了切实的内涵,发自内心的,洞察一切却又宽恕一切的笑容。 但是,怎么回事?哦,天,她看到了什么? 他、他在动? “我,我怎么称呼您呢?”他好奇地、怯生生地问。 难道她二十年的心血真的将冰冷的石头雕出了感情?他,活了? “我,我称您阿姨吧。您塑造了我,就跟我母亲一样。” 什么?她惊悸地瞥了一眼玻璃窗,在夜色的映衬下它像镜子一样反映出她的容颜。 轻风,用温柔的手,不知不觉梳走了她发上的黑。 岁月,也用自己的刻刀,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浅浅的纹路。 哦,她竟然,老了。 “我要跟您道别了。” “为什么?”最初的狂喜到失意再到现在的怨怼。 “我,在这上面待的太久了,我,我想出去走走。” “不,不行!”她痛苦地大叫。随即改口道:“明天是我的雕塑展,你是惟一的展品,你,能不能过了十二点,展会结束的时候再走?” 他似乎想了很长时间,又重新站上了展台,恢复了原状。 展会非常成功。每个人都为这横空出世的杰作惊叹。 “简直就像活的一样!” “‘论画以形似,见于儿童邻。’这完全雕的是意。” “二十年,难怪,难怪。” 鹤发银髯的导师也在别人的搀扶下来到了展场:“十年辛苦不寻常,好,好!” 甚至当场就有多人表示要重价收购。艺术界的要人非要人纷纷发出了邀约。各种大大小小的记者也把她围的密不透风。 不绝于耳的溢美,熠熠发光的艳羡,光怪陆离的光线…… 这是我想要的吗?这不是一切艺术家想要的吗?可是,为什么只是像裹了铅似的、坠不到底的失落,失落。 十二点的钟就要敲响了。 突然,一种巨大的绝望攫住了她。二十年,没有欢乐,没有承认,没有爱的牺牲与付出,就这样轻轻易易地——算了。她得到了什么?空的,都是空的! 不! 她举起手中的锤子…… “当、当、当……” 十二点的钟敲响了。簇拥在人群中的她没有回头。然而,眼角的余光看到,化成人形的他轻手轻脚地从展台上下来,混迹在人群中了。只是,在混入人群的刹那,他深深地、充满感激地回望了她一眼。 她选择放手。是的,美玉遇上良工,于美玉,固然是一种机缘;而于良工,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正午阳光何其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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