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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岂是寻常色:邢岫烟的浓淡人生

 梦影红楼 2020-06-15

作者:张惊鸿

《红楼梦》中经典的女性角色不胜枚举:钗之端雅、黛之细腻、凤之泼辣……无一不给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在如此多千姿百态的形象中,红学家陈其泰却称赞其中一位是“书中第一流人物”,这个角色没有浓墨重彩的描写刻画,也没有丰富立体的情节剧情,甚至很多初读者会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物出现。

这位“第一流人物”就是宝玉口中“野鹤闲云”般的女子——邢岫烟。她是邢夫人的侄女,家境相较于财产雄厚的四大家族来说,是很贫寒的,也因为是投亲的缘故,在贾府中一直扮演的是一个边缘人的角色,没有分到很多的戏份。但是在这些有限的相关情节中,还是发现了她在芦雪庵即景诗会所赋的一首《咏红梅花得红字》极为亮眼:

桃未芳菲杏未红,冲寒先喜笑东风。

魂飞庾岭春难辨,霞隔罗浮梦未通。

绿萼添妆融宝炬,缟仙扶醉跨残虹。

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曹雪芹先生在作《红楼梦》之时不会随意创作任意一首诗,虽然这首咏梅诗在诗会上被宝琴压过一头,但是细细品来却很有味道,尤其是最后一句:“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这绝不仅仅是眼前红梅立于冰天雪地中的景色,“并非寻常”、“浓淡由他”也是邢岫烟这个人物一生的写照。

读起“岫烟”这个名字,绝大多数人第一个能想到的就是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中的名句——“云无心以出岫”,云雾自然而然地从山洞中飘出来,颇有一种仙侠飘逸之气。“岫”字原意为山穴、山洞,再加上一个“烟”字,便把飘渺超然的气质充分营造了出来。

而对于邢岫烟的样貌,书中没有什么描写。前人曾有一篇《邢岫烟典衣赋》:“当其失路依人,居贫寄食;生有仙姿,容无靓饰。簪金带玉,曾游绫绮之场;裙布钗荆,别具烟霞之色。”从中可以看出岫烟“别具烟霞之色”的美与其他姑娘的美是有很大不同的。

对出身的浓淡态度

在书中的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邢岫烟首次出场:“原来邢夫人之兄嫂带了女儿岫烟进京来投邢夫人的”。邢岫烟是《红楼梦》中邢忠夫妇的女儿,邢夫人的侄女。她家道贫寒,一家人前来投奔邢夫人,有脂砚斋批语“宝琴、岫烟、李纹、李绮皆陪客也,《红楼梦》中所谓副十二钗是也。”(注:此处存疑。金陵十二钗正册、册、又册均存放于太虚幻境的薄命司中,在曹雪芹先生所著的部分以及程高续本中,均未曾提到邢岫烟的薄命,而是把情节截止到了邢岫烟嫁给薛蝌。

邢家远不是贾史王薛那样的高门望族,为把邢夫人嫁到贾府必定也举全家之力生拼硬凑出了一笔数额不小的嫁妆,因此邢岫烟的家境是姑娘中很贫寒的。在宝琴的名场面雪中抱梅时,各姑娘及宝玉一众人等穿着大红大绿的斗篷踏雪,作者在对极具美感的雪景图的描绘时,不忘特地交代一句有些违和的人物:邢岫烟一人还是穿家常衣服,没有避雨斗篷。当宝钗与她在去瞧黛玉的路上相遇时,宝钗问她天冷为何只穿夹衣?询问再三岫烟才说:“因姑妈打发人和我说, 一个月用不了二两银子, 叫我省一两给爹妈送出去, 要使什么, 横竖有二姐姐的东西, 能着些儿搭着就使了……因一月二两银子还不够使, 如今又去了一两。前儿我悄悄的把绵衣服叫人当了几吊钱盘缠。”

这样出身贫寒加上寄人篱下的设定,倘若搁在林姑娘身上未免伤感悲观,日渐病下去;若是放在贾环身上可能会小肚鸡肠,甚至伤害别人。但是偏偏就在这样的一个“第一流”的人物身上,邢岫烟对于并不富裕的身世既不去放大,也不屑逃避。身穿单薄衣服立于大红斗篷之间,颇有一种宋濂“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艳意。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的超然态度。

(明)宋濂:《送东阳马生序》 

除了贫穷之外,原生家庭给她带来的负面影响也是不可忽略的。邢夫人在贾府一直是地位尴尬、令人憎恶的角色。而对岫烟的亲生父亲文中又有这样的描写:“邢德全虽系邢夫人之胞弟, 却居心行事大不相同。这个邢德全只知吃酒赌钱、眠花宿柳为乐, 手中滥漫使钱, 待人无心……因此都叫他‘傻大舅’。”因为这些家人亲戚的行为作风,邢岫烟在初入贾府之时并没有受到众人的喜爱,贾母让她“顺便住住”,凤姐把她送到迎春处,就连平日最喜欢女孩子的宝玉也在投亲队伍中完全无视掉了这样一个“水葱般的人儿”的存在。

而面对“酒糟透了”这样不堪的原生家庭父母,和“非真心疼爱”她的姑母,她也没有半点责怪和幽怨不平之意,还把微薄得连自己也不够用的二两月钱送一两给父母。对于贾府的人,以“省事”的态度应付“不省事”的,宁可自己掏钱打酒买点心,也要打点那些“嘴尖”的妈妈丫头,借以避开其毕露的锋芒。邢岫烟凭借着自己的不争不抢、浓淡由他的姿态,最终获得了众人的称赞以及美好的姻缘。

 

不浓不淡的智慧与人格

能让宝玉感叹:“姐姐不是我们一流的俗人”的姑娘有两个,“半师”妙玉是一个,邢岫烟是另外一个。

大观园中至洁人物当属妙玉,她曾嫌弃黛玉是个品不出茶水的俗人,而黛玉已是贾府中极为清高的人物,但是邢岫烟却能与妙玉成为密友,可见她的智慧是远远超过贾府中的俗人的。

在书中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中,宝玉因妙玉“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的帖子苦恼,偶遇前去与妙玉说话的岫烟,被岫烟的“槛内人”“槛外人”的言论点醒。宝玉恍如听了焦雷一般,倏然茅塞顿开,进入了顿悟状态,喜的笑道:“怪道姐姐举止言谈,超然如野鹤闲云,原来是有本而来。“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邢岫烟的点拨能让宝玉这样一个俗人醍醐灌顶,因此她的禅学智慧可见一斑。

在人物形象塑造上,钗、黛、岫可谓是三足鼎立的存在。宝钗像儒家,住着雪洞一般的房间,行事端庄大气,绝不会允许自己有一点差错。看到岫烟佩戴探春赠送的玉佩时,及时察觉了不妥之处并对岫烟进行了一番说教。而黛玉则是另一个极端,有老庄的神韵,叛逆、富有灵性、向往自由,也会针尖对麦芒,与世俗的禁锢抗争。

曹雪芹在第五回中提出了“兼美”的概念:“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寓意钗黛合一。而后邢岫烟这样“第一流”人物登场,刚好处于钗黛中间,揉合了儒道的智慧,身处卑贱却不自卑,超脱自然,追求内心的宁静,以柔克刚地去处理身边的恶意。

曹雪芹笔下悲剧的女子有很多,好运的仅有寥寥几人:娇杏凭借运气,小红凭借努力,而岫烟凭借着卓然不凡的才情、温柔敦厚的性格以及闲云野鹤的智慧,排除万难,最后收获到了美满的姻缘与光明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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