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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诗一首说伯夷

 芸斋窗下 2020-06-15


孙民

大凡载入史册的不朽人物,其精神如虹,令后人仰之不足,赞之不已。商周之际的伯夷即为一例。

伯夷者,孤竹国君长子也,其父将死,命立三子叔齐。父亡,伯夷离乡避于周土。适逢武王伐纣,毅然扣马而谏。周灭商伯夷即耻食周粟,饿死于西山。

伯夷之为人,向为儒家所重。儒家究其言行大义,以作持守之道。

如孔子看重他“求仁而得仁”的一面。此中道理何在?试想,遵父命而弃国,岂非孝道?守廉耻竟舍生,志在成仁。原来他“仁”在心中,身体力行,故孔子以“古之贤人”盛赞之。

而孟子欣赏他“高洁”的一面。生于改朝换代的乱世,却“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非其君不事”。避纣于前,居于北海之滨;拒周于后,隐于西山之阿,唯恐“涴焉”。清高如此,故孟子以“圣之清者”盛赞之。

到了唐朝,以儒学复古为己任的韩愈,又从伯夷行迹中发现了新意。他有感于“扣马而谏”,指出伯夷有“特立独行”的一面。在《伯夷颂》中,他说:

武王、周公,圣也,从天下之贤士与天下之诸侯而往攻之,未尝闻有非之者也。彼伯夷、叔齐者,乃独以为不可。

韩愈肯定了伯夷独见之可贵。然而,伐纣,不是圣者武王之高见吗?何况又赢得了天下的拥戴。伯夷势孤立单,怎敢对抗千军万马?勇气从何而来?

《史记》有《伯夷列传》,幸而存录伯夷临终之作——《采薇》。借这首《诗经》漏选的逸诗,或可探知一二消息。全诗如下: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

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

吁嗟徂兮,命之衰矣!

不难看出,“以暴易暴”,是他以为武王不可伐纣的理由。此句主语是武王,他说:武王用他自己的“暴”取代了纣王的“暴”。细加研究,二暴同中有异。同者,皆为恶行;异者,内里却又有各自的内容。纣王之暴,暴在施政,史无歧义,不必赘言。武王之暴,则有两个特定又难为今人所知的含意。其一,“丧祭,用不足曰暴”。怎样才为不暴?按礼制,诸侯去世,须“丧用三年之仂(音le),亦即三年的丧祭费用,相当国内收入的十分之一,否则,后人不孝即为暴。文王新丧,祭礼未毕,武王急于征战,栽亡父灵牌奔赴战场。在伯夷看来,此为武王之暴的铁证。其二,“下凌其上,谓之暴”。纣为天子,武王是诸侯。“伐纣”就是“下凌其上”,而且武王亲手“斩纣王”,这是武王之暴又一铁证。伯夷独具慧眼,透过“伐纣”的表象,洞察武王其人之暴,故凛然前往,扣马而谏:“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孝与仁,合而为做人应具有之善道。他人皆仰视武王以为“圣者”,独伯夷以“人”平视武王。一个不孝、不仁之人,无论从事怎样伟大的事业,无论有过怎样的名声,无论得到多少人的拥护,也决不该盲从;何止不盲从,而应据理力争,以善止暴。因为假易暴之暴,更据欺骗性,为害尤烈!

这尤烈之害,亦应视为下句“不知其非”中的“不知”之宾语。所谓“非”者,即错在对“害”的无认识。此句主语当是包括贤士与诸侯在内的众人。他们只知易暴的必要,却不幸滑入了歧途;他们热衷于功业,却漠然于创业这的道德。于是,“以暴易暴”,借助众人的偏见与短视,畅行于时空。自此,暗暴易明暴,此暴易彼暴,后暴易前暴,暴暴相易,恶性循环,人间永无宁日矣!

看看春秋的无义战、战国的争霸,五百年的战乱,岂非以暴易暴的恶果?听听秦朝权臣赵高教唆胡亥篡位之言:“臣闻汤、武杀其主,天下称义焉,不为不忠。”岂非效武王之暴兼窃忠义之令名?混淆试听,是非不明,祸乱始生。这,恐怕是武王当年所未料到的吧?可正是伯夷深忧之所在啊!如果那时有更多的伯夷相续而起,如果武王能倾听伯夷们的异见,华夏古史也许会有另一番气象和命运。

就当时看,伯夷的声音与众不合,与时不谐,而且是那么的微弱;可就历史而言,这声音何等严正,何等雄辩!因为这声音超越了一时一地的局面利益,呼唤着天下万世的太平!

面对乱世,伯夷不唯君,不从众,只持善道之志独行。孟子曰:“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有不遵道者,虽为圣人,伯夷亦敢有所不从;虽千万人,伯夷亦独往矣。原来,伯夷之勇来自心中之志!

不仅此也,当世之君失道,他宁愿去地下追随“神农虞夏”。为了守住这神圣之志,死又算得了什么?

br> 逸诗一首,道出了伯夷的真精神:

独守其道,积仁洁行。

自是如此,士林寒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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