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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枷、筛米和推磨

 心然的原香 2020-06-18

一、

喜欢沈从文的文字,喜欢听他文字里冷不丁儿飘来的一缕乡音。湖南湖北虽是近邻,方言俚语在口音上却山长水远。但文字一表达,又天衣无缝起来。又远又近的感觉,缠缠绵绵,如同天涯海角又心意相通的人。

“二奶奶和三个女工站成一排甩连枷击打地上的高粱。”我刚一读完这句,“连枷”就从字里跑出来,击打在我的心上。


我出生那年,奶奶五十岁。我对她的记忆,大多是老人形态。而唯独,甩连枷的那个图影,让我依稀看见了些奶奶年轻时的样子。


一捆捆从地里收回来的黄豆,找一个太阳天,把它们轻轻铺开晒在门口的空地上。到了下午三四点,烈日炙烤下的豆荚皮发皱发卷,仿佛一碰就要炸开时,奶奶拿出连枷,头上裹一块毛巾,开始击打黄豆。

她穿着黑布鞋,一边击打,一边随着击打的节奏缓缓地前进或者后退。所拍之处,豆子纷纷应声往外蹦,仿佛一直在等待。奶奶身材瘦削高挑,腿长胳膊长,在连枷韵律的协调下,很有几分婀娜。

奶奶忙着,突然想起什么事,她放下连枷,刚一转身,我急忙拿起来,学着她的样子甩起来。 连枷不听我的使唤,不是打到自己的头 ,就是打到的腿,要不就是甩板在空中拧巴。怕弄坏了它,奶奶大喝一声,我连忙丢下。

一直到现在,我还认为,甩连枷是最美的农活,且是最难的农活。手腕力量和技术控制,才能让连枷翻转自如。那姿态,那空中的弧度,有韵律,像跳舞。但是看不出是奶奶在跳,还是连枷在跳。

听爷爷说,做连枷,也非常要技巧。将胳膊粗细的青竹,一根根架到炭火炉上烘烤,待青竹烤得滋滋冒油时,拿一杆面杖粗的木棍在青竹上压下去,又赶紧将另一头弯过来,用稻草将竹杆系紧,一杆连枷就大功告成。

二、


快进腊月,奶奶泡好糯米,准备磨汤圆。

泡好的糯米,要用石磨碾成米浆。石磨,只秋妈妈家有。

圆圆光光的两块石头是特制的,叠在一起。上面一块有两个圆洞,中间的圆洞放米,旁边的圆洞和牵引石磨的把手做连接。两扇磨的边缘,规则地凿着一排牙齿。磨盘用久了,牙齿老化,还得请石匠重新凿上新齿。

说它是推磨的把手,不管从形状的大张旗鼓还是从它自身的技巧和力量来说,都有些轻巧。那是一个木头做成的大架子,像自行车的龙头,既把着方向,又推动石磨。为了让力气用得巧用得省,架子被吊在房梁上,很有气势。

推磨,一般是两个人。一个推磨,一个喂磨。实在没人,也可以单人进行。推磨人把要磨的粮食堆在磨盘上,在磨架上放一根长竹竿,一边推,一边用竹竿把粮食拨进磨洞。

北方人爱烙饼,石磨的用途多。大多在院子里放着,要么用牲口拉,要么人弯腰弓背地推。怎么样,都没有我故乡的这种方法好 。

奶奶让我坐在石磨旁喂米。也就是说,石磨每转动一圈,得往圆洞里倒一勺米。我胆小,紧张,时刻盯着磨盘。怕过慢,奶奶推了空磨。又怕过快,石磨压到自己的手。这是个顺应的活,对于手巧的人,可一边喂米一边说笑。而我,就像生手抱着一把二胡,辛苦吃力,依然不成调。或沉重得仿佛怀抱石头,全神贯注,急得衣背透湿。

奶奶推磨累了,歇会。我赶紧上前握住把手。意思是让奶奶喂米。我一直以为, 出点蛮力的话,肯定比喂米简单多了。哪知道磨盘在我的手里纹丝不动。推磨的技术含量高,和踩缝纫机一般,顺应,巧妙。

三、

爷爷伺弄豆芽菜,忙得不可开交。

家里没米了,奶奶和我抬着一箩筐谷去碾米房。我们那地方,不是沈从文先生笔下的湘西,碾米房坐落在河边,靠水车的转动做碾米设备的动力。

那碾米房很小,两个木头做的碾米车摆在里面。那碾米房简直就是一个灰房,到处铺着厚厚的谷灰。那师傅,全身上下连胡子都是白的,看不出年岁。

只见他把箩筐高高地举起来,把谷子倒进碾米车的顶部,哗啦啦一声响。再通过手的摇动,米在机器里搅拌。出来时,米是米,壳是壳。

碾出来的米,残留着少量的碎谷壳,得用筛子过滤。

奶奶摆好大簸箕,拿出米筛子筛米。筛子一怀大小,滚滚圆圆。奶奶把米倒进里面,双手端着,然后转动筛子。簸箕上接着的是漏下的碎米和碎谷壳,粗一些的在筛子的转动下,逐渐聚集在米的上层,奶奶把它们一一撇出来。

奶奶筛米的姿势,我看呆了。她的手握着筛缘,并不移动,手腕用力,筛子在胳膊肘的运动下,左边往外推,右边往怀里拉。一推一拉,筛子均匀地往一个方向呈现小弧度转动。最后,一抖,一闪。

日后,遇到某个机会,我端起米筛,学着奶奶的样子。可筛子,在我的手里,无论如何转不起来。笨拙的样子,让人懊丧,丢下米筛,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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