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风雪中的往事

 心然的原香 2020-06-18

(文中的“我”,不是心然,而是心然的朋友。这是一段真事,夏传坤老人曾经在天门横林工作,请知道老人在哪里的朋友留言告诉我。谢谢!)

那是六十年代的一个冬天,我在天门彭市中学读初中。

家离学校十几里地,没有公交车,没有自行车,除少数住在附近的学生外,大多是住读生。学校规定每两个星期放一次假,让住读生回家拿生活用品。放假期间,学校食堂关门不管起多大风下多大雨,大家都得回家。

那是一个腊月间,正逢放假,天气阴沉起来,先是起风,又下起雨。随后,飘起了雪。我们一群男孩子站在寝室门口,望着天,一筹莫展。同学们都没有雨具,大人也不可能来接,怎么办呢?不知是谁当了头羊,把鞋子一脱,往书包里一塞,向风雪中一冲。紧跟着,其他同学仿佛收到了某种指令,纷纷脱鞋,赤脚,一齐向风雪中跑去。

我回家的方向是往北,平原地带无遮拦,北方呼呼地在我耳旁咆哮着。像刀子,划得脸上又冷又疼。雨加雪的交织,地上又冻又滑,眼睛不能睁,走一步退两步似的难走。

正在我吃力地迎着风雪行走时,看见一个人从北向南走来,他戴着一顶蓝色的旧布帽,急急地赶路。隔着风雪,我见这人有点面熟,但一时想不起,冻木了。他也正看着我,仿佛认得我,径直向我走来。见我赤着的双脚在雪地里流着血,他顾不上寒暄其它,很心疼地说:孩子,天气这么冷,你头上无顶,脚上无鞋,这是会冻坏的呀!

他说着,还伸出手来,给我抹去头上脸上的雨水和雪花。眼睛里饱含着一滴泪,看着我,满是关切,想把我一把抱住,暖和我的身体,怕觉得不妥。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取下头上戴着的那顶蓝布旧帽子,要为我戴上。我推说不要,他说:别傻,快戴上,抵御风寒。我年纪大不要紧,再说走了很远的路,身体现在发热了。而且,很快就能到家。你还有那么远的路,冻坏了身体不得了。说着,替我戴上帽子,还整了整,扯了扯,想尽量盖住冻红的耳朵。

刚刚从头上取下来的帽子,带着身体的热气,罩在我吹得发麻的头上,顿时一股暖流流遍全身。戴好帽子后,那人还没走,站在原地,手在那身很旧的衣服口袋里掏。掏了半天,掏出他仅有的五角钱。握起我的一只手,展开,放在冻得又红又肿的小手心,并说,拿着这钱,去买点东西吃。

风雪之中,这么温暖,这么突然。我呆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望着那人。他没有了帽子,头发上眉毛上点点雪花,伸出手朝我扬扬,说:孩子,快走吧,站着冷。

我捏着钱,使劲想,才想起来,他是父亲单位的一位叔叔。我去玩过几次,依稀对他有点印象。他是大人,认得我。我回过头去,风雪的映衬下,叔叔的背影越来越模糊。

有了叔叔的帽子,我走在风雪中,眼睛就可以睁开。而同时,也护住了脸部,没有冻坏。有了风雨中的这一幕,我一路想着,回味着,回家的路似乎变得近了。

到家,推开门,母亲正在忙家务,见我浑身湿透,裤子大半截沾满泥水,脚和腿上都是血口子,抱着我大哭了一场。这哭声里,有自责。其实自责也没有用,家里一样没有雨具。这哭声里,有心疼。孩子受了苦,在母亲这里是加倍的。

母亲拉着我来到热灶边,暖身子。打来热水,给我洗脚。暖过来后,我取下帽子,摊开叔叔给的五角钱,给家人看,并告诉他们发生在路上的一切。家人们唏嘘不已,说我遇上了好人,说等父亲找到那人后,定当感谢。

后来,从父亲口中得知,风雪中帮助过我的这位叔叔,名字叫夏传坤,在横林工作。

那顶蓝色的布帽,我把它交给了母亲,后来怎么还给叔叔的,我不记得。那五角钱,我收藏了很久。那个年代,几分钱一个锅盔,几分钱一碗面条。五角钱,可是一个大数目,可以买一家人一星期吃的菜。

人,得到了别人的爱心,是一种喜悦,而同时也是一种折磨。当年的我年纪小,没有当面向传坤叔说声谢谢。后来全家搬离,更没有机会去报答这份恩情。几十年里,只能怀想。怀想传坤叔的眼神,怀想他说的每一句话。怀想里,他风雪中的背影越来越清晰。

如今,父母也离世多年。这份风雪中的情义,一想起来,母亲的爱就在眼前,无比地怀念她老人家。一想起来,老叔的温暖,也近在眼前,真想知道老叔的近况,向他道声谢谢。

近几年,我才回到故乡天门。到处打听传坤老叔的消息,却听人说,文革后,他就调离了横林。

老叔,几十年来,送给或者接受的礼物,价值成千上万,但是比不上您给予的这份温暖。那顶帽子的样子和成色,那五角钱的样子和成色,印在我的心底,永不磨灭。

传坤老叔,您若还在世,应该近九十岁了。想念您老人家,您在哪里呢?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