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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你代替不了一朵凋谢的茉莉花

 陈皮朵娃 2020-06-19

  

"蝶,他只是你的姐夫,虽然姐姐把项链挂上了你的脖子,但是你怎么可以因为一句对临终人的安慰,就把自己的爱情和人生压上去呢?这个天平你压得住吗?蝶,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垂着头,轻声地说:"波纹,我知道的,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李波纹刹时泪如雨下:"可是我呢?你把我放在天平的哪一边?"

我无语。慢慢地,我说:"这个天平上没有你。"

"可是你一直在说爱我!"

是的,一直,都是我说爱他,我不可救药地追求他。象姐夫说的,蝶好象是得了病。在别人看来,他不帅,不优秀,家境也是普通,没有理由我要这样追求他。但我明白我究竟为什么。一个人,很清楚很明白自己爱的理由,这还是不是爱?我从来不敢这样问自己。

有一天,一个女孩奔向等在玉兰树下的男孩子时,掉落一个发卡,路过的他弯腰拾起,给她送过去。这样一个简单的弯腰动作,这个为陌生女孩弯腰捡发卡的动作,在那瞬间令我的泪水如泉奔涌。

那时侯,我在二楼的窗口,心惘然,眼茫然,正在想一件我不敢言说的心事,我爱姐夫。

李波纹那一个弯腰,正象姐夫弯腰为我系鞋带一样。

我象一蓬热烈的菟丝藤,用我的缠绵紧紧的扯住了他,直到他象一棵温和的树,垂下他的枝条牵住我的手。

现在,我却告诉他,这个天平上没有他。

转身离开的时候,李波纹追上来紧紧箍住我,时间,静止了几秒,我轻轻扳开他的手,没有再回头。

一个男人的痛哭声在风里流淌。

前年二月,我在训练中扭伤了腰,跳高的运动员扭到腰是经常的事情。常年紧张的魔鬼训练,使我很想在家清净的休养,家只是名词意义上的家,父母早亡,我跟姐姐相依为命。姐姐结婚后,家里只有我。

我休养的时候,姐姐在外地主持一个销售办事处,双胞胎的孩子小思和小念全托。姐夫为了照顾我,天天过来为我做饭洗衣,其实这些事情我自己坚持着也能做,我的腰只是扭伤肌肉,并没有伤到骨头。但是姐夫为我做的时候,我就乖乖的躺在床上享受。

姐夫当初追求姐姐的时候,受了我不少折磨,我曾经给他的鞋子里偷偷地放蚯蚓,气的姐姐追着我要给我吃毛栗,姐夫宽容地拦着姐姐,看着逃窜的我哈哈笑。

那个笑容象穿透云层的阳光,刺痛我的眼。

姐姐看到他,就会柔若无骨地粘在他身上,象三月里沾了雨水的桃花瓣,笑的极艳。他总是用手拍拍我桀骜不驯的短发,说:"乖!"就搂着姐姐的细腰出门。总是在晚上把姐姐带走,留下我一个人守着无聊的电视。我不知道自己是怕他娶走姐姐我会从此孤单,还是怕姐姐嫁他,我会从此永远必须叫他姐夫。感觉姐夫这两个字,我一点也不想用在他身上。

终于我还是必须叫他姐夫。

姐夫很细心地照料我,晚上临走的时候,总忘不了给我把牛奶和药放到面前,然后吩咐我早睡,轻轻地带上门。每次姐夫离去,家里顿时寂静,仿佛空气也会"叮"地撞到墙壁,寂静是这样地惊心动魄,我想流泪。

例假,我支撑着起来搓洗内裤,姐夫来了,看我歪斜着身子趴在水池上,急得连忙拧上水龙头,强硬把我弄到床上,他去洗净了我桃红片片的内裤。

姐夫做这些的时候,很细致,但跟我说话总是很正经,好象严肃长辈的姿态,他不知道我的脑子里正转着一些荒诞不羁的癔想念头。

阳光和暖的日子,有风沙沙地吹过,窗外一排紫薇树,在风里做着游戏,树叶儿一忽儿正脸,一忽儿背脸,整齐得象一群舞蹈的少女。我回家的时候正是紫薇花开满树,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谢了?春天过去的真快!细细碎碎的心事有如花落,空气里没有漾起一丝涟漪。

"春天还在呢。"姐夫要扶我出去看。当他拿出软软的休闲布鞋,弯腰为我系上鞋带的时候,我的眼泪落到了他的脖子里。姐夫抬头看我,用一个指头抹去我的泪水,说:"傻丫头!"

回队的那天,姐夫没有送我,打电话说他忙,让我自己叫车。

李波纹弯腰拾起发卡的时候,不知道二楼的窗口,有个人在那一瞬,泪流满面。

波纹是我的小学同桌,一个比猴还皮的男生。我们两个好象仇人,他经常欺负我,用墨水在我背后画老虎猫咪等动物,我也不示弱,每次都把他的衣服扯的稀破,他的脸上总有我指甲的杰作,有一次我把他的耳朵咬得鲜血直流。

他为一个陌生女子弯腰的时候,我正在为一份绝望的感情忧伤。

没有人明白我为什么追求李波纹。长大后的李波纹有几分儒雅,但只是一家普通公司的普通职员。

人的改变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比如我突然对李波纹发起的追求攻势。

皮猴长成的男人,温情、细腻,他曾经开玩笑说:"现在的女孩子真不得了。"总忘不了小时侯我的泼辣,以为我只是心血来潮,他客气又矜持。看电影,同样的零食他买两份,一人一份,而我偏偏自己的不吃,到他的那份里抢来吃,明白了我是真的在乎他,他感动了,爱我如肋骨。

生性粗野的我,渐渐地为他淑女起来。

可能他还记得我曾经让他耳朵跟整体分裂的往事,当我从背后搂住他,轻咬他的耳垂的时候,他会微微的一颤,我问:"是不是对我小时侯那一口心有余悸啊?"

他反过来用嘴堵住我的嘴,说:"坏丫头,小时侯喜欢在你背后画小动物,那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喜欢你,而你总是不领情。"

"你早熟!"我的拳头雨点一样落在他的身上,却变成了爱抚。

感觉自己正在为这个男人改变。喜欢腻在他身上,好象一块牛皮糖。没有在一起,脑子里盘旋的总是他淡淡的体味,和修长的指头抚过我的感觉。

只是再见到姐夫,心还是会"砰"的一下撞击心壁,脆响、生痛。

以为爱情就是这样,象一株嫁接的果树,在树液分泌凝合以后,生长的郁郁葱葱,秋天的季节里自然会有丰硕的收获。

姐姐车祸。

为了单位的货款,姐姐到一个山区的化工企业去催还。路遇绝壁,一辆货车,对面而来,姐姐看到那边的司机趴在方向盘上,似乎打盹,却已经没有退路,对面车失控地撞来,姐姐连人带车落下悬崖。

弥留之际,姐姐拉住我的手,叫我照顾小思和小念,我的泪流到嘴里,嚼着泪珠我叫姐姐放心,我会。

姐姐让姐夫解下她的项链,戴到我的脖子上,她把姐夫的手交给我:"妹妹,对不起!"

小思和小念没有看到最后的妈妈。

思念本来是姐姐思念父母而给孩子取的名字,一重思念一重山,小小的孩子背负着两代的思念,天人永隔,不知这是怎样的宿命?

而我,走进这绵绵思念的沙漠,把自己风化成沙漠古堡里最干裂的那堵墙。

小思和小念开始上小学,七岁的孩子已经懂得妈妈不会再回来。但他们以为是我要挤进这个家,让他们的妈妈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们仇视我,七岁孩子的仇视,令人心痛又无奈,他们原来是多么喜欢我这个阿姨,总是一边一个攀爬到我的身上,现在他们用睥睨的眼光斜视我,当我回望他们一眼,他们的眼睛立即低垂下去。我要用手安抚他们,他们厌恶的转身回避,仿佛我的手上长满了刺。

吃饭的时候,只要是我盛的饭,他们要端起来倒回锅里重新盛起,小小的手抓不住那么烫的碗,他们用衣角卷住饭碗。这样无声的排斥和抗议是针对我的。只要我和他们的爸爸说话,他们立即同时上来跟爸爸说话。

无论兄弟俩吵架打架,我都不能说话,甚至眼看着他们扭打在一块,打到鼻子冒血泡,额头长犄角,却不能拉不能劝,想不通七岁的孩子怎么能最快速度团结一致枪口对外:"不要你管,你不是我们的妈妈!"

一个星期六,去少年宫应聘体育教练,换衣服的时候毛衣勾住了项链的挂口,一时间修整不好,就随手放在桌上出了门。

回家的时候,发现项链不见了,小兄弟俩头对头趴着,地上是新的拼装玩具,随你怎么叫他们问他们,小嘴巴抿的紧紧,只当听不到。

想起出门的时候,外面正好有人收破烂。

不是万箭穿心,不是肝肠寸断,我宁可有一柄刀子,搅进我的胸腔。我躲到阳台上痛哭:姐姐,我该怎么办?

姐夫应该感到小思和小念对我的抵触,他只是当作不知道,确实是个慈爱的父亲。

夜晚,他摸着我光光的颈项,问:"项链呢?"我不能说是小思和小念卖给了收破烂的,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是不是。

我只能说:"丢了!"

瞬间,我感到他的手迟疑了一下,慢慢地收回去,平平地躺着,再没有跟我说一句话。我希望他能再问我,我想跟他好好谈谈,事实上,自从我走进这个家门,他从来没有跟我交换过两个孩子的教育意见,我除了爱他们,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但是这份爱却又这样不被人需要。

听到他的叹息,他爱姐姐,哪怕姐姐去世,他没有一天不想她,我们的床头挂着他和姐姐的婚纱照,经常,他会对着照片出神。我对姐姐遗物的不珍惜,令他感到伤心,或许他不相信项链丢失,他以为只是我不愿意佩带。

那个夜晚,他醒着,我也醒着。但是,一夜无话。

他按时回家,准时出门,只跟孩子说话,孩子卷着衣角盛饭时,他冷眼看我,连忙去把孩子的小手替换过来。

睡在一张床上,我只能对着一个冷漠的后背。他看不到我在黑夜的怀里流泪。

在他眼里,我是不合格的继母,电视里放到继母为孩子织毛衣的广告,他的眼里闪着温柔的光,不知道他温柔的目光为什么照不见我所做的点点滴滴。

恭喜你!"从医生手中接过化验单,感觉窗外的天又蓝起来,幸福悉如蒲草,绵绵的包围上来,我哼着歌儿回到了家。

虽然好久相对无言了,但他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一阵欣喜闪过眼底。可是他马上犹豫起来:"蝶,我想我们这个孩子可能要不起,三个孩子,无论经济精力都不是我们能够承受的。"

我兴高采烈:"不会的,孩子只需要我们爱他,生活上物质并不需要多么优渥,我会严格教育,我有信心。而且……"我抑不住激动地说:"我好想要这个孩子。"

他的脸色突然放下来,比雷打的树还要黑:"为什么还要孩子?我们已经有了两个,他们同样是你的孩子?可是为什么你不能尝试爱他们?"

我愣住,笑容僵在脸上,虽然小思和小念排斥我,但他们的身体来自于姐姐,我无法不深爱着他们。

可是,难道我不能爱我自己身体里的生命?我盯着他阴沉的眼睛说:"三个孩子,我都爱。"

"生你的吧,蠢女人,不会有人祝福的!"

"砰"的一声门响,脚步"咚咚咚"挟着咆哮而下,远去。我倒在沙发里,颤抖,哭得脸象蜂叮一样疯肿。

这是曾经搂着姐姐细腰拍我的头发的那个人吗?这是那个为我弯腰系鞋带,扶我去看春天的那个人吗?我想不起我是不是曾经爱过他。

那天他们父子很晚才回家,回来一直在客厅里叽叽呱呱地说着什么,好象是去了一家豪华饭店吃饭,我知道他们在气我。

给孩子收拾抽屉,从一个精致的小玩具盒里看到那根项链。上面还放着一朵已经干枯的茉莉花,那是姐姐最喜欢的花。孩子以为是我霸占着他们母亲的遗物,所以他们小心地珍藏起来。孩子的心那样脆弱,他们需要的爱没有人能够代替。

百味交集,我站在那里痛哭失声。

记得谁说过?爱是简单的事情,但是,谁又知道,爱是多么不可确定的东西,爱的成分究竟是一些什么?

先去办了离婚手续,一个人去医院做人流,出来的时候在门口看到了李波纹,他的臂弯里是一个女孩子纤细玲珑的小蛮腰,那里曾经是我的位置。

我的苍白憔悴对比着女孩子的粉面彤云,他问:"蝶,你好吗?"

不要问我好不好,我代替不了一朵凋谢的茉莉花。


作者:陈皮朵娃

陈皮朵娃的公众号:码字客

(图片取自网络,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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