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和责任

春秋时候，有一个贵族叫子产，他因为有才干，当了郑国的执政。有一年冬天，他出去巡视，看见有人赤着脚，想渡过溱水和洧水，当时天气寒冷，滴水成冰。那人趟进水中，才走了两步，就瑟瑟发抖。子产看了不忍，赶紧把那人请到自己车上，将他渡了过去。

国中的老百姓听到后，都奔走相告，说咱们的执政子产真了不得啊，以宰相之尊，竟然让一个泥腿子坐上自己的专车，这是何等的仁厚，何等的有道德啊！咱们郑国真伟大，一定要坚持不懈地弘扬“以德治国”的方针，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把国家搞得蒸蒸日上。

孔子摇头说：“不然，子产虽然爱民，却根本不懂得怎么治理国家，不知礼，谈不上仁。按照《月令》规定，治理国家应该赶在十月份，就把步行的桥修好，十一月，就把行车的桥修好，这样的话，老百姓就不会徒足涉河的事了。子产要做好事，用车载人过河，国中那么多人，他载得过来吗？所以我说子产根本不懂得治理国家，作为执政，是不合格的。”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行小惠，学雷锋，意义并不大。做一千件好事，出一千个雷锋，也比不上政治清明。只有政府履行责任，社会才能良好运转；如果政府不履行责任，百姓就算累死，社会照样一团糟。两千年前的人都懂的事，现在人反而不懂了。或许不是真不懂，而是装傻。

举个例子，假使日本发生地震，若日本政府号召教师负责任，舍己救人，是没有太大意义的。其实只要房子不倒，毋需老师去救，学生的生命都能保全。房子几分钟就倒，教师顶多能救一人；房子顷刻即倒，教师顷刻间也变成鬼，焉能救人？所以，关键在于房屋质量。如果日本政府老是提倡道德，却对房屋质量漠不关心，那日本一定不是一个好国家。还好，我们都对日本的房屋质量非常放心，刚来时，碰到地震往往有些心慌。但现在，半夜被震醒，我也会翻个身继续睡。

一个正常国家，不需要呼唤子产。

有人说，道德还是需要的，教师不救人，就是没道德。这当然也对，但如果没有房屋质量好的前提，我就不承认这个道德。道德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在古代的中国，男人三妻四妾，不受道德指摘；现在则朝三暮四，亦会视为道德败坏。衡量一个人有没有道德，需要设身处地，看他是否高于社会的平均标准。高于平均标准，则道德无亏；低于平均标准，则当受指摘。道德在不同族群中，也不尽然相同。匈奴人贵壮贱弱，因为年轻人能为保护部落的安全做贡献；汉朝人尊老爱幼，因为农业文明需要一个个稳定的家族来维持，这些不同的道德，都有其内在的合理性。但发展过分就难说了，“郭巨埋儿”有什么合理性？东汉政府提倡这样的愚孝，不过是将本该由政府负担的责任，以道德的名义转嫁给个人，除了有助于降低政府的管理成本，对民族文明没有任何积极作用。这哪里是什么真正的道德？这是吃人的道德。

我很讨厌一些号称宽容的知识分子，也喜欢高扬道德的大旗，说什么自游主义不回避道德。诚然，自游主义不回避道德，但要看是否责任优先，若履行了责任，再谈道德不迟，不能为了不合理的道德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