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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性以及戒瘾——关于如何进行欲望管理的哲学式回答

 单华伟 2020-11-16

 
沉迷游戏,刷剧,社交网络,色情,性瘾,烟酒……我们有各种各样的瘾和不良嗜好,知道这不过是由多巴胺等一系列激素控制的生理反应并没有任何帮助,因为你不得不承认,这些事真的让你很爽,诚如赵林教授的那句玩笑: 堕落,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
 
对此,伊壁鸠鲁学派告诫我们:这些或自然,或不自然,但统统不必要的欲望,都是需要祛除的。人生苦短,若把时间全部花在这些永远得不到满足,只会越加贪得无厌的欲望上,未免太过可惜,偶尔放纵是可以的,但也许,积极的行善,认真履行职责,过一种积极的生活,才是人生价值所在。
 
伊壁鸠鲁不否认世俗的快乐,但仍然贬斥沉溺欲望,特别是荒淫无度的王公贵族——这在无意间透露出一个事实,那便是 堕落,是一种特权 ,普通人的堕落是自毁,而有钱有权阶层有大量的财富供消耗,并且能够最大限度的逃脱法律制裁,便能够肆意的堕落。
 
于是,便有人悟出了人生的“真谛”,努力挣钱,然后尽情的享受。可惜的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摆脱不了 打工仔 的身份,不管做什么职业,一个月挣再多钱,只要他还在靠固定的“出卖”自己的脑力和体力获得收入,而不是靠已有的钱,通过投资和运作来挣钱,他永远都是一个打工仔,替别人挣钱,然后分点残羹冷炙的走狗。
 
可是,总得有人把活儿做了,所以社会上永远都是资本家占极少数。问题便又回到了原点,于是人们仍然渴望着堕落,并且也间隙性通过消费、无节制的娱乐、整日泡在网上实施着自己的堕落,可由于自己的财力永远不能让自己撒开手放纵,人们形成了一种“道德”的认知,那就是:“对欲望无节制的满足是可悲的事”。
 
真的是这样吗?其实,以上对于『 堕落,是一种特权 』的分析,在逻辑上问题并不大,但它却是一种极端的价值判断,最终只会让人形成一个封闭的信条,并且丧失自律的动力;而这个分析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在于,它忽视了一个重要的事实,那就是在消费社会的背景下,原本自然而美的一些欲望,都已经被异化,这种将沉溺于欲望视作最高的享受,甚至认为堕落是特权的思维,正体现了现代人对欲望错误的认知,以及感受和安抚自己的欲望的能力的丧失。
 
让我们以『 性 』为例,试图分析这种困境:
 
 

| 色情伤风败俗不是因为含有太多性内容,而是在于它其实与性无关

 
欲的本质,是一种渴望。进食的渴望,性的渴望,都是自然的,谈论性,并不有损道德,反而,性甚至能够支撑而不是损害那些我们最为珍视的美德和知识。
 
在典型的中世纪式的,呆板僵硬的圣母像和文艺复兴式的,美丽且性感,并且常常处在赏心悦目的背景中的圣母像之间,你会更欣赏哪一个?显然是后者,不同于色情,对性元素适当加工和多样性的展现,反而更让作品富有生命力,如阿兰·德波顿所说: 它允许我们在尽情释放生理冲动的同时,仍然可以保持审美的情趣和道德认知 。这一切都足以证明,性,并不是道德的敌人。欲望,并不是可耻可悲,无可救药之物。
 
而色情,却是对道德的败坏。但它败坏人的道德的方式,却同我们的直觉是相反的,正如韩炳哲在《爱欲之死》中提到的,『 色情的伤风败俗之处不在于它含有太多的性内容,而在于它其实与性无关 』,色情虽然包含大量和性相关的内容,但我们需要明白:性和性行为本身却从来都不是单独存在的,它是始终和两个相爱相珍视之人紧密连接起来的,性为爱人创造连接,而在色情片中,性仅仅作为一种展示和激发人的情欲的工具,这才是色情片的危害所在。
 
这也是 今天,对性构成威胁的反对快感、认为性行为“不洁”的观点,而是色情 的含义所在:色情摧毁了沉浸在其中的人对性正确的认知,他们可能会将爱情,将男女关系简化成性行为,有关“爱”的欲望,成为了对性的无尽索求。
 
电影《爱情人偶》(ロマンスドール (2020))通过一种别样的方式为了我们呈现了关于爱和性之间的关系,哲雄一直向深爱的妻子园子隐瞒自己制作性爱人偶的真实职业(他十分热爱这份工作,但羞于坦白),由此造成感情的不少问题,在原子罹患重症,时日不久时,原子提出要和哲雄做爱,哲雄在爱与对自己事业的热情的双重的动力支撑,在妻子的建议下,以原子为模型,制作出了几可乱真的,和原子真人几乎一样的性爱人偶。
 
这款人偶一经上市,便引发抢购,两分钟便销售一空,成为业界的传奇,但怀抱着追忆和“保存”妻子的初衷的哲雄,却在这个人偶身上找不到任何慰藉;而有趣的是,公司社长此时却因为娃娃太过逼真,引发伦理争议而被警察拘押。
 
一边是因为性爱人偶而疯狂的消费者,一边是再也找不到爱欲的哲雄,影片在探讨爱的客体和主体的关系的同时,我们也应该深深的意识到:爱,始终是有对象的,性,始终是同爱欲紧密联系起来的。
 
而将观看色情,或是滥交作为所谓的“满足自己的需求”的人,便是落入到了这种意义的陷阱当中,消费主义社会将爱欲简化为色情,刺激人的消费,对自身行为和真实需求缺乏审视的人也落入四处寻求性关系的陷阱……
 
处在这样的条件中的人,满足的并不是自己真正的“欲”之所在,当他以为自己在纵欲,在享受的时候,不过是在被控制,他甚至都配不上“堕落”二字,他是被“异化”了。
 
所以,要挣脱纵欲的陷阱,首先,应该先正视自己的欲望,并且发现那些被扭曲的,应该避免去迎合的所谓欲望,明白这不是自己真正的欲求所在。
 
 

| 欲望,生活的节奏

 
有的欲望是被异化的,并不是真正的欲求,实际上,甚至欲望本身,都应该被这样审视:有欲望,其实并不代表你真的缺少什么,而是你觉知到,或者认为自己有所欠缺,这在本质上,是在以另一种方式感到“饥饿”
 
在《美国丽人》(American Beauty (1999))中,莱斯特(Lester)便呈现出这样一种生存的状态,他有自己的住房,有妻子和女儿,但其精神却终日沉浸在一种笔者愿意称之为“欲的疲乏”当中,清晨关掉闹钟,他便已经倦怠,每天最美好的时刻,便是早上一边淋浴一边习惯性的自慰,然后,在一天中逐渐堕入深渊。
 
而当他在拉拉队中看到女儿的同学,年轻美貌的安吉拉(Angela )时,已经过了中年的他居然再次燃起一种年轻的,非理智的情欲,陷入到对安吉拉不可迷恋的迷恋之中。
 
莱斯特的境遇,其实便是每个人的欲望发展的缩影,他并不是需要女性,他已经有了妻子,但那种对年轻女孩不可救药的欲望,到底是从何处来?一句“无限的,不可满足的欲望”太过于苍白,其实欲望是能够得到满足的,吃东西总有吃到吃不下去的时候,性爱也总有疲乏的时候,欲望的魔性之处在于它总是“反复发作”。
 
所以,与其说是“欲望永远无法被满足”,不如说“满足欲望的欲望永远无法被满足”,那种持续的认为自己总需要点什么,感觉到自己的“饥饿”的状态,才是欲望让人不可自拔的原因。
 
那人这种始终要“把什么东西填满”的状态,是不是人的可悲与痛苦之处呢?在《欲望的眩晕》中,奥利维耶·普里奥尔为我们举了柏拉图的《高尔吉亚篇》中苏格拉底和卡利克勒的辩论的例子:
 
苏格拉底说:“(有两个人)他们各有很多木桶,其中一人的木桶完好无损,里头装满了东西,一只装的是葡萄酒,一只装的是蜂蜜,一只装的是牛奶,其他的也都装满了各种液体,而且每只木桶中的液体均为稀世珍品,价值不菲,只有费尽千辛万苦才能得到。此人旦把他的各个木桶装满,就再也不往里头添加任何东西,他不再有任何忧虑,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完全是一劳永逸。另一个人也能获得同样的液体,尽管也要像第一个人那样费尽千辛万苦。可是,他的木桶已经损坏,有一些洞,所以他不得不忍受最熬人的烦恼,没日没夜不停地把桶装满。这一场景便是上述两种生活的形象,你会不会说,不受约束的人的生活比智者的生活更幸福?我的这番话是让你赞同不受约束的人的境况比另一个人更好,还是没能对你的想法造成任何影响?”
 
对此,卡利克勒答道:“苏格拉底,你错了。那个木桶一直是满的人再也无法品尝任何快乐—这正是我刚才所说的像一块石头一样生活,再也不能感觉到快乐或痛苦’——而生活的乐趣恰恰在于尽其所能往桶里注入液体。”
 
与苏格拉底不同,卡利克勒是节奏和变化的信徒,他不惧怕任何变化,过程和运动,便是生活的本质,如奥利维耶·普里奥尔所说『 桶总是不满,你总是必须把它加满。这正是生活的节奏。可以想象,卡利克勒是幸福的 』。
 
所以,幸福到底在哪里呢?幸福并不是去拥有我们所欲望的东西,因为“桶永远不满”,幸福,在于把桶加满的这个过程——有节制的,心安理得的,在道德和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开开心心的满足自己的欲望,因为这正是生活的节奏。
 
最后,如果想要改善或者戒除自己的不良嗜好,希望你能谨记伯克利音乐学院名师 Tomo Fujita 的一句话“play it as a choice,not a habit”(把它当做一种选择,而不是一个习惯),演奏电吉他不要习惯性的乐句结尾刮弦,应该把它作为一种增添乐曲风格的元素来使用 —— 所有的事情上,我们都应该拥有一种自律,不管这个东西多么无害,我们都应该对其保持距离,不习惯性的去做,而是仅仅把它当做一个可能的选择,一个可选项。
 
不要再为自己的欲望焦虑了,和它好好做朋友吧,但别让它控制住你,便好了。
 

参考书目:
《在爱情与欲望之间》 阿兰·德波顿 著
《爱欲之死》 韩炳哲 著
《欲望的眩晕:通过电影理解欲望》 奥利维耶·普里奥尔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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