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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庐山杯”入选作品 | 把酒祝东风

 国际诗歌网 2020-06-22
作家简介

杨赛,博士,上海音乐学院教师,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一】

坐海南航空晚上十一点的班机,从上海浦东机场直飞布鲁塞尔,再坐火车到根特,一路辗转,到达时,已是比利时时间早上七点,天刚蒙蒙亮。我费劲地拎着两个行李箱走出圣彼得火车站,看到一男一女两位比利时青年人站在门口。女青年递给我一本杂志,封面上全是荷兰文,我看不懂,摇摇头。男青年递给我一杯罐装啤酒。我心想,这一大早的,喝什么啤酒,摇摇头。没想到,他很执着,举着易拉罐不收回,我只得接过来。

根特是比利时第三大城市,却只有20多万人口,跟上海大街上车水马龙大有区别。一般比利时人家都备有私家车,出租车主没有什么生意,也懒得满街去兜生意了,早上都在火车站前面排队候着,秩序井然。排在前面的那位热心的司机赶紧过来,帮我把行李搬到后备箱里。我在副驾上落座,为表感谢,顺手将刚收到的啤酒转送给他。

没想到司机不要,操作一口带荷兰语口音的英语问我,你是第一次来比利时吧?

我说,是呀。

他说,那你应该尝尝,比利时的啤酒很不错。

我一路上没吃多少东西,有些饿了,把易拉罐拉开,只喝一口,就感觉跟我以前在国内喝过的啤酒口味很不一样,清新滋润。我对司机说,太棒了,这真是我喝过的最好的啤酒。

啤酒是比利时的国饮。啤酒之于比利时,好比葡萄酒之于法国,espresso之于意大利。比利时生产400多种啤酒,就算你一天喝一种,恐怕一年也不能尝个遍。比利时啤酒消费量巨大,平均每人每天要喝一瓶。尽管比利时啤酒被许多国际大品牌所淹没,但一点也不影响比利时人在啤酒方面的自信。

【二】

在上海的家里,我不喝酒,也不抽烟。工作之余,朋友们把我叫出去,张罗了一桌人,一桌菜,一桌酒。大家一起哄,烟难免抽两根,酒难免喝一点。人常道:感情浅,舔一舔,感情深,一口闷。既然上了桌,那就没有感情浅的,都得一口闷。啤酒闷,红酒闷,白酒也得闷。跟男的闷,跟女的闷,跟老的闷,跟小的也得闷。一口闷就算了,最怕的是喝到性头上,一杯酒已经不过瘾,对方端起酒壶绕过来,非要搞个拎壶冲。到了这个程度,差不多就该醉倒了,断片了。第二天醒来,躺在床上,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就像电脑硬盘被格式化了似的。太太问我,你昨晚喝的什么酒?

不知道。

桌上都有哪些人?

不知道。

谁送你回家的?

不知道。我只知道氛围不错,要不是氛围不错,我怎么可能端杯,怎么可能喝醉嘛。中国人喝酒,喝的就是个气氛,其它的都不重要。有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酒不醉人人自醉。这样的场子,出去混过几次,圈子里就有了评价。

男的评价说,我酒量不怎么样,酒胆却不小,什么样的阵式都敢上。

女的评价说,我酒量还勉强,强者不惧,弱者不欺,豪爽仗义。

【三】

很快,我就结识了在国外的第一个酒友,在根特大学任教的李漫博士。李漫兄是江苏盐城人。盐城有古风,盐城人好客是出了名的。据他讲,盐城人请客,至少提前三天发邀请。客人来了,主人先招呼客人落座,打盆水给主人洗脸,再递上一杯热茶。上桌先喝酒,饭菜可以不吃饱,酒却不能不喝好,酒不喝好算主人待客不周道,有时饭菜还没有上来,桌子底下已经醉翻了好几个。

李漫兄夫妇古道热肠,把盐城人的待客之道也带到了比利时,经常请我们这些飘零海外的中国学子上他家打牙祭。我们心领神会,也不去考虑要挑什么礼物,每人怀里揣着一瓶酒就进了门。嫂夫人很能干,带着两个孩子,还要跑超市、跑星期五菜市场买食材,再花一天时间,张罗一桌像模像样的下酒菜。异国他乡,我们聚在根特郊外一幢小楼里,李漫兄特地把壁炉点燃。楼外寒风凛冽,楼内却分外温馨,一桌中国菜,一桌外国酒,我们围坐在一起,一边吃,一边喝,一边聊。几杯下来,来自日本的小野君已经有些微熏。缅腆的李漫兄已经红光满面,从墙角捡起那把破吉他,弹了起来,边弹边唱。李漫兄曾经是清华、北大校园里的一道风景,一头长发,一席风衣,一把吉他,不知有多少女生倾倒在他的才情之下。

情绪慢慢看涨。一直坐在我身边坚持做淑女状邱子伦博士,居然也端起杯子,主动向我敬酒。子伦博士是位台北姑娘,曾在英国念过硕士,嫁给一位湖南籍的小伙子。我跟她还没混熟,她一口一声杨老师,叫得我我很不自在。这下,小姑娘摊上事了。

我故作认真地说,不明不白地酒我可不敢喝呀,敢问邱博士,你这是敬的什么酒?

她说,我们台湾人最尊敬长者了,你比我大,是我的学长,请多关照。

我说,台湾来的小姑娘就是讲礼貌,有古风,我们中国人向来以长者为尊,请问,你有没有向桌上的其他年长者敬过酒呀?

她听我说得在理,转身找人挨个去碰杯。一桌人差不多都比她年长,一轮下来,她已经喝了近十杯酒,正准备落座。

我又怂恿她说,我们中国人做客,以女主人为尊,嫂子招待这么热情,烧菜这么辛苦,你怎么也得代我们敬嫂子一杯吧。她又追到厨房去进嫂子,回来时,步子明显有些踉跄。

我一只手扶着她,另一只手举起酒杯说,我在岳阳读师范学校的时候有一个校花师姐,十年前从岳阳嫁到台中,我赶去证婚,喝喜酒,当时,我感觉那酒挺苦的。没想到,十年后,子伦博士居然从台北嫁到长沙,又跟我们聚在根特,这酒怎么喝都是甜的。来,我来敬你一杯酒,一杯迎嫁酒。我喝完,你随意。我一仰脖子,干了。子伦博士自然没话说,也一仰脖子,干了。她还跟我约定,等下个月她老公从英国过来,我们再喝一次,不醉不归。我们从中午喝到天黑,一桌人基本上都醉了。

根特郊外都是两层小别墅,房子十分稀疏,河水也很清澈。我们一行人,迈着轻飘飘的步子,踏着月色,唱着歌,回家。

子伦明显醉得不清,身子往左一歪,几乎摔倒。我赶忙上去搀住她的左手。她又往右边一歪,戴勇斌博士又扶着她的右手。我们一路扶持着。

喝啤酒,晒太阳,是比利时随处可见的风景。晴天,凡是太阳照得到的地方,都有酒吧。下午工作累了,就把办公室的人叫几个出来,到根特的街旁,占一张桌子,边晒太阳边喝酒,边聊学问和各式见闻。

【四】

夜间的根特酒吧特别迷人。李漫兄在办公室贴了一张根特酒吧分布图。小小的根特城,竟然有几百个酒吧,像星星一样点缀在根特城里。有的酒吧就开在停泊的船上。在船舱里坐定,窗外水面似乎下巴一般齐,月光洒下来,长波耀金。这样的场景,对于我这一样一个在湘江水边长大的人,自然熟悉而又亲切。

每到周末那三个晚上,根特街道两旁的酒吧热闹非凡,灯光闪烁,音响震天,穿着清凉的各国少男少女们每人拎着一个酒杯,挤在一起。我有好几次晚上十二点骑自行车从办公室回宿舍,都要路过酒吧一条街,看到满街都是醉态百出的人。有些人跪在地上,用舌头舔另一些人的鞋子。还有些女生就地小便。这种混乱的情况一直到延续到凌晨四点多。有时我早上起来跑步,满街面都是被摔碎的酒瓶和其他垃圾。

慧博士问我,要不要带你去体验一下根特周末的酒吧。

我摇摇头,我一个留学大叔,就算去了也没人理,凑那热闹干嘛。

慧博士说,放心啦,我叫上几位外国小闺秘,陪你一起去。

于是,大家先聚到留学生楼的公共餐厅里,喝着聊着,差不多有点微醉了,那四个小萝莉又回到各自的房间补了一个妆,换了一件漂亮的裙子,披着外套,领着我顶着寒风,哆哆嗦嗦直奔圣彼得大教堂对面一家人气最旺的酒吧。

一进门,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同行的萝莉们很利索地把外套脱下来,漂亮的裙子在灯光的照耀下特别迷人,自然引来一身的关注。我们无暇跟人打招呼,直奔吧台,先点一杯酒暖暖身子。我上前一问,一杯啤酒才2欧元,手头正好一张10欧元的票子,请每人喝一杯。

站在一旁的慧博士拉拉我的袖子,低声跟我说,按根特大学的潜规则,男生是不必为女生埋单的。

我说,10块钱正好买5杯酒,省得找了硬币放在口袋里叮叮当当的,麻烦。没想到,3位外国小姑娘分外热情,轮流请我跳了好几支舞。我正跳到兴头上,慧博士跑过来,扯着我的袖子说,快十二点了,再不走就该走不掉了。

搞什么鬼。

走出好几百米,拐个弯,慧博士才告诉我,这家酒吧周末十点以后人气逐渐气爆,十二点后到达峰值。

为什么呀。

十二点后,酒鬼们会把男生推到舞台上去脱衣服,直到扒光为止。

周六呢?

周六晚十二点后,女生会被扒光。

啊……什么鬼……

要是今天晚上把你扒光了,那多难看呀。

哼,明天把你扒光了,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去死。

哈哈。

那还有3位同去的女生没有回,怎么办呀。

她们是周末夜场的常客,不用担心,让她们去。

第二天,在公共餐厅里,我碰到昨天一同前去的希腊小姑娘VIKY,弱弱地问她一句:

what about last night?

It’s too bad.

Why?

A boy all the clothes off.

And how?

Too small and too short.

我心里一惊,不由得感激慧博士如此英明仗义,拉我及时逃离,否则,让viky看到,后果不堪设想。

【五】

与我同住在stalhof留学生楼的梅博士,在根特大学农学院念了硕士和博士,对啤酒有些研究。我们几个好朋友经常饭后去stalhof后面船上的酒吧间喝酒,她负责点酒,并向我们讲比利时啤酒的故事。

有一天,一个比利时人,一个德国人,一个荷兰人和一个美国人相约去酒吧,扬言要喝世界上最好的啤酒。落座以后,美国人点了美国啤酒之王Budweiser,然后得意洋洋地看着大家。德国人和荷兰人毫不在意,各自点了Heineken和Flensburger。最后轮到比利时人,他郑重其事地对服务员说:“先生,请给我来一杯可乐。”德国人,荷兰人和美国人一听急了,质问道 :“我们不是要来喝世界上最好的啤酒吗,你为什么点可乐呢?”比利时人慢条斯理地说 :“难道你们那也叫啤酒吗?既然你们都不喝啤酒,那我也不喝好啦!”

男生一般喜欢点修道院啤酒。修道院啤酒是比利时最独特、最古老的啤酒,它味道强烈,度数高,并且很苦。目前为止,全世界只有7家酿酒厂能冠上修道院啤酒的大名,其中有6家来自比利时。这些啤酒都是在修道院内由僧侣们酿造,卖酒的收入只能作为生活补贴而不能盈利。最负盛名的是Westvleteren 12。这种酒限量酿制,限量发售,销售额度以车计,每辆车最多只能买一箱。即使国家总统想喝,也要早早去修道院排队。此酒虽稀,却并不贵。酿造师说,好的东西应该让更多人分享。女生一般喜欢点Kriek,它由樱桃和啤酒一起发酵酿制的,口感酸甜,颜色鲜艳。除了樱桃外,木莓,草莓,桃子,甚至菜根也被加入到啤酒中。

【六】

在布鲁塞尔一间酒吧里,我们好几个人聚在一起,换着各种酒轮着喝了一天,根本没办法把每个品种都尝个遍。比利时的每一款啤酒都有特定的酒杯,酒杯艺术也如啤酒一样让人沉醉和遐想。每个酒吧都准备了各种各样的杯子。有一种Kwak啤酒,窄口长颈,造型独特,每喝一口,杯子都要发出Kwak的响声。我第一次去酒吧,就点了这种酒。服务生把酒端上来,脱了我一只鞋子,放到篮子里,挂到房梁上。

我问,这是什么搞法。他们说,店家怕我顺手把杯子带走了,拿我的鞋子做抵押,等我还了酒杯,就能换回鞋子。我想不会有人真的带走酒杯,但这个噱头对初次光临的顾客却很有吸引力。有次李兄和我招待两位日本来的学者,就点了一杯Kwak啤酒,四个人轮着喝,你一口,我一口,一边喝酒一边唱《北国之春》,我们唱中文版,他们唱日文版。日本朋友居然还给我们唱了一首邓丽君版的《虞美人》。作为回敬,我给他们唱了一首《碎金词谱》版的《虞美人》。

把酒祝东风,那感觉,真的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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