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云帆品读】陈思明：德风传雅韵仁气壮诗怀

云帆诗友会 2020-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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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风传雅韵仁气壮诗怀

——李仁瑞《尚墨斋续集》序

作者 / 陈思明

我与李仁瑞先生是忘年之交，我虽五十有余，但他却八十高龄，一生执教于瑞昌一中，真可称之为桃李满天下。他深受同行和学子的爱戴，在其当地堪称德高望重、有口皆碑。其仪表温文尔雅、风度翩翩，除了一头白发，你丝毫看不出他已至耄耋之年，相见总感觉有一股仁德之气扑面而来。

这次他的《尚墨斋续集》出版，在瑞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当地诗词联学会专门为他召开了诗词研讨会，来自全国各地的贺诗、评论赏析文章就像一片片绿叶铺天盖地皆为这朵将要盛开的红花而来。

李仁瑞先生对我是格外的关爱，却给我带来了无穷的压力。在两年前就与我约定，要我为他今后的诗集出版写序，而我当时只不过把这些话当作玩笑，谁知今天他还是执意要我写，好在不久前为其好友，也是一位很有名望的瑞昌诗词界前辈徐增产先生的诗集写过序言，虽然至今还有些惶恐，但却练了一些胆量，现在也只好不得已而妄为之了。

以前李先生出版过诗集，这次是续集，此集共收录了300多首诗词，皆是近几年的作品。因为年龄高的原因，他不便远游，也少交际，故这些作品中庆贺、步韵、唱和等应酬之类的诗作占多数。说实在的，我以前对这些写应酬之类的诗作并无好感，本人也很少写这些，看了许多这类的诗总感觉有点“和尚念经，有口无心”的味道。而这次看了李先生的这些诗，我却是孜孜不倦地看得兴致盎然。闭卷沉思间，感觉一股强大的情感流在心头激荡，其主要表现在如下三个方面：

一、闪烁着仁德之光

有德者不一定会诗，会诗者不一定有德，但是如能写出大襟怀、高境界的诗人一定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正像法国伟大的思想家、文学家卢梭讲：“任何伟大的艺术都不可能从一支唯利是图的笔下生产出来”一样。看李老先生的诗，你总能时时感觉到德风习习。这就是我们常说的诗如其人，如《贺横立山梨花诗社成立》

横立梨花社，清香九域浮。

笑携诗友手，迟贺海涵不？

横立山乡是瑞昌市的一个边远小乡，且在山头上，其诗社成立，像李先生这样八十高龄并极有声望的长者，不去参加或是不写贺诗本是正常不过的。“笑携诗友手，迟贺海涵不？”他却拉着年轻诗友的手说：我来晚了，你能原谅我吗？这平平常常的二十个字，却构成了一幅多么美好的画面，一位谦逊、和蔼可亲的老者风采就呈现在我们眼前。这诗中没有丝毫做作，纯是李先生的本性使然。我读到此不由得在脑海中搜索一些稍有名望的人，有多少人能有如此风度？又如《赠陈思明先生》

（一）

读君诗一扎，心暖不知秋。

家有陈年酒，专为就菊留。

（二）

一自相知后，三天两聚头。

番番不忍别，回首望高楼。

这是李先生写给我的诗。我记得与李先生是从这时建立起深厚友谊的，那次他亲自送诗稿到我的工作室，但知道我在别的办公室忙之后，怕打扰到我则留诗而去。我回来后见到诗稿，深深的被他的品德和仁爱之心所打动，当即口占小诗，事后并书以赠李先生：“闻客来书室，推门玉韵飞。吟窗思鹤影，望外几多回”。之后他写了许多诗赠我，这是其中两首。这两首诗把我们之间的深厚友谊跃然纸上，我想这不仅仅是我能感受到他的仁爱之心，读者也都能体会到。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不是为写诗而写诗，而这也不仅是两首诗，更是成了一张契约，“家有陈年酒，专为就菊留”“番番不忍别，回首望高楼”，自此以后，每年李先生都要请我去他家喝酒，也经常相约在我这个十楼的“高楼”工作室。再如《八十又凭栏》其二：

万紫千红地，春风草木知。

花香情欲醉，苗正意如痴。

愿做过河卒，甘为扫雪枝。

私心常惴惴，抱愧教书时。

上面讲过李先生终生执教，在九江教育界应是功成名就的。作为教师，学子满天下并不难，但难的是满天下的学子都敬重他，李先生就是这样的一位教师。请看他的这首诗抒发的情怀是多么地让人肃然起敬！首联：“万紫千红地”，这个“地”，应是他作为一名教师毕生打造的园林，是不是万紫千红？春风知道，草木知道，这里能看出李先生的自信。颔联：“花香情欲醉，苗正意如痴”，通过这闻“香”而“醉”，观“正”而“痴”，这里更看出了李先生的自豪。颈联：“愿做过河卒，甘为扫雪枝”，这是李先生的自我鞭策，读之让我们顿生“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墓年，壮心不已”之感。尾联：“私心常惴惴，抱愧教书时”，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怀？这是怎样的一种品德？在自信、自豪、自我鞭策之后，却仍然怀惴惴不安之情，检点初心。他言自愧，我言自谦！这首诗之所以好，不仅是因为李先生有很高的诗词水平，更是因为李先生有高尚的品德，还看如下几首诗：

《八十凭栏》

行年八秩一蓑翁，花眼糊涂白与红。

早悟崇文须有度，亦闻尚德莫忘宗。

推窗但见雷声大，掩室难听雨点匆。

昨是今非多妄语，自珍心路自从容。

（二）

杏花十里雨丝丝，春暖寒窗夕照迟。

多少未然心底事，高低不就眼前诗。

性真难易忠而介，身倦无妨字与词。

世味遍尝余一笑，品茶惜福老方知。

《乙来清明祭母》

慈怀庇尽风霜雨，每上坟茔泪不支。

老至方知娘是客，终生后悔已然迟。

《彩云寺》

怅望小桃情近痴，张的张来驰的驰。

游客寺前怜落瓣，我祈菩萨护残枝。

细品以上这些诗，字里行间总能看见那仁德之光在闪烁。沈德潜说：“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我说这第一等襟抱，应就是仁德之襟抱。

二：蕴藏着自然之气

唐代禅师惟信曾说：“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乃至后来，悟得一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然是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后人把此定为人生的三个境界，我认为诗亦同此理，诗的最高境界亦是回归自然。好诗应在平淡自然中见功夫，就好比“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而不是铺陈列绣，涂脂抹粉。读李先生的诗，你总会感觉到一股淡淡的自然之气，如《日前邀友小聚分得“来”字韵，隔日，天降瑞雪，余大喜赋之》

好大丰年雪，铺天盖地来。

敲窗传雅意，邀我出阳台。

绿树冠全白，红梅蕊半开。

顽童忙玉砌，钓叟任舟徊。

漫卷千川画，藏于尚墨斋。

这是一首五言排律，且限“来”字韵，本在其格律要求方面是很严格的，但李先生信手拈来，看不出有任何做作，好像这一切都自然而然。首联以雪起兴，第二联把自己推出来，这么好的场景没有“我”不行，但我要来得自然不能太冒昧，“敲窗传雅意，邀我出阳台”，这是有请柬的，是“雪”敲窗邀我来的。看，这是多么自然，且用的是流水对，在艺术手法上就显得更加自然了；第三、四联，以“绿树”“红梅”“顽童”“钓叟”两“静”两“动”展现出一幅美丽的画面，而这四种物象静中有动，动中有静。此时尽管是大雪铺天盖地，但在诗人眼里却是勃勃生机；尾联“漫卷千川画，藏于尚墨斋”，好大的气派！好大的胸襟！“尚墨斋”是诗人的，而这“千川画”却是“尚墨斋”的。此刻的诗人已心无旁骛了。诗中有我，最后却到了无我之境了。再看如下几首：

《处暑戏题》

无心系我思，处暑热难支。

不是怜芳草，秋风何故迟。

《公园漫步》

百卉随风去，黄花独恋秋。

寒鸦怜月色，约我赏丹丘。

《池塘边》

一抹斜阳里，归凫泣碧波。

残荷无雨问，岸柳系春歌。

《夏日闲吟》

久慕清源水，长怀送爽风。

品茶消永昼，读史见苍穹。

老迈思行健，糊涂应变通。

梅兰神淡泊，松竹态从容。

日好三餐粥，情牵五柳风。

黄花和露摘，诗友赏霜枫。

《游武宁灵台寺》

层林深古刹，一路缀山花。

二月春风暖，几溪清水斜。

云留松下客，雾发石边芽。

礼佛惭空手，愧端和尚茶。

梁实秋说：“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但是那平不是平庸的平，那淡不是淡而无味的淡，那平淡乃是不露斧凿之痕的一种艺术韵味”。我说这种韵味就是自然之气。请看上述的这些诗，大多采取白描和写意的手法，用简朴、自然的叙说和议论入诗，李先生的诗中很少看到用典，更看不到晦涩的文字。但却能把简单的生活写得诗意盎然。

读他的诗，你会觉得非常自然，贴近生活，语言上似平平淡淡，一读即能读懂，就能从心里产生共鸣，能让你感到有滋有味，且回味无穷。这种艺术风格与李先生那种淡泊名利的本质和恬淡的生活是分不开的。从这点上与陶渊明何其相似！如果有一天李先生出现在那东篱之下，你会不会产生一种错觉呢？

三、饱含着纯朴之情

我这里所说的“情”，一是指作品本来表现出的情感，二是指作者本身的那份纯真之情。作品若无情，就只是浮词堆砌，如同一堆烂泥，路人过而避之；作者若无情，那就只是装腔作势，说出来尽是虚情假意，让人望而生厌亦避之。所以说“情是诗的生命”。王国维说：“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

李先生的诗无一不透露着真情实感，这与李先生本人的那种纯朴之情是紧密相连的，诗人无情是写不出有情的诗作来的，请看他的《浣溪沙》四首：

（一）

握手无言若梦中。凝眸细觅旧时荣。依稀尚见少年风。

两鬓霜繁神灼灼，一腔热血意融融。凭窗漫话夕阳红。

（二）

一别匆匆五十年，遍询窗友慨连连。斯时能不忆从前。

踏雪无靴同学背，求知有路老师严。峥嵘岁月奋争先。

（三）

细数思师过半亡，曾讥袍短或须长，想来抱愧笑荒唐。

辄以小能充大智，每凭一得藐同窗，张狂最是少年郎。

（四）

树下成蹊不计名，浇花每见五更星，而今窗友半凋零。

芳草多情营淑气，夕阳笑我重初晴，何时再见叙兰亭。

这四首词是他在其师范同学聚会时写的，一气呵成，淋漓尽致。他不但把今日相聚时的感人场面展现出来，还将几十年前同窗共读时的情景展现出来。他不但抒发了自己的感慨，还把我们一起带进这“感慨”之中，好似我们也在同学聚会，这就是艺术的力量，把自己的情感从心里写出来，又写到别人的心里去。“握手无言若梦中。凝眸细觅旧时容”这是同学久别初见时的情状；“踏雪无靴同学背，求知有路老师严”，“曾讥袍短或须长”，“辄以小能充大智，每凭一得藐同窗”，把同窗共读时，同学之间，师生之间的情景描写得细致入微，让人倍感亲切和珍贵；“夕阳笑我重初晴，何时再见叙兰亭”这是对人生的感慨，对同学的深深怀念。又如《依思明君“今日无诗枉自夸”句赋诗三首》

（一）

今日无诗枉自夸，红泥小火煮粗茶。

鬓边早挂垂垂雪，窗入寒梅淡淡花。

（二）

邀朋寒舍等雪花，今日无诗枉自夸。

谈兴浓时忘老少，陈年腊事一车车。

（三）

淘尽英雄一浪花，你来我往也含他。

夕阳又是红如火，今日无诗枉自夸。

李先生这一组辘轳体诗，说起来是有故事的。他每年下第一场雪时就要邀我及几个诗友去他家喝酒赏雪，有一年我们踏雪而去，进门前我即兴对着几个诗友而吟道：“今日无诗枉自夸，负了美酒负梅花，年年不忘上年约，与雪同来李老家”李先生说非常喜欢第一句，即同诗友们一同依此句而吟。

“红泥小火煮粗茶”“陈年腊事一车车”“你来我往也含他”，这些近于口语化的诗句，却暗含着无尽的诗味，把诗友间的真情实感表现无遗，如不是心中有纯朴之情，怎能写出如此朴实之语。又如：

《戊戌端午节》

长啸关山月，千秋仰泊罗。

澄江静如练，一岁一扬波。

《水调歌头・丙中中秋》

不问月明否，把酒看流云。凭栏细味过往，携友赏烟痕。长啸何须带醉，但惜流年似水，君看夕阳沉。听雁惊天远，愧煞白头人。

菊正黄，蕉仍翠，彩缤纷。残荷无语，衰翁谁与共金樽?忽听轻锣慢鼓，似说嫦娥掌故，桂影越窗芬。圆缺寻常事，放下自精神。

李先生八十高龄，常年在家，其晚年的诗作在诗的内容和范围方面，有一定的局限性，但凭借他高尚的品德，纯朴的情感和高超的诗艺，却写出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佳作。对于步韵之类的诗，不会写诗的人可能觉得好写，因为他有别人的“脚印”可寻，但对于会写诗的人来说反而会觉得更难，因为你除了要戴着格律的“镣铐”之外，还得踩着别人的脚印信步自如。而在李先生诸多步韵诗中，我看到他走得很从容，他能走出自己的步伐，走出自己的个性。另外尽管他很少游历，不管是看山是山，还是看山不是山，但李先生未看山心中有山，未看水心中有水。王国维提倡“造境”之美，诗人应创造自己的胸中之境，我言李先生是胸中有沟壑，造境也不难。此刻我仿佛看见一位老人，身在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年更就要到了，我期待着今年的第一场雪！记得有一年天气预报说有雪但实际上无雪，天爽约我们不能爽约，不可不去，我当时写的诗是“雪不守时天也差，何传假讯误吟家？权行借客一头白，暂作凌寒几树花。梅骨清奇真似汝，言情馥郁恰如茶。依呼捧出茅台酒，今日无诗枉自夸”。今年有雪无雪都无关系，我们一定是要去品赏李老先生新出版的《尚墨斋续集》了。

2019年11月25日夜